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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文 / 程淺

    予勁

    看著予勁的信,我邊笑卻又邊落下眼淚。

    予勁真是個貼心的乖孩子,哪有人在爸媽離婚後,不跟著生父而跟著後母的?聶詠夷對孩子說沒有不要我,卻把我一個人放逐在美國,他到底存著什麼心?

    而且,他自己怎麼沒寄張卡片給我?他就這麼忍心見我一顆心飄飄蕩蕩地受折磨,而等不到塵埃落定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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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聖誕夜,秦亞東極力邀請我參加他們公司辦的舞會,他連禮服都幫我準備好了,就只等著我點頭答應。

    「不要啦!我很久沒參加舞會了。」在美國一年多來,我過得根本是清教徒似的生活,已經很久不涉足那些衣香鬢影的場合了。

    「可是我這個老闆不能沒有舞伴的!」

    什麼爛理由嘛!

    「拜託,願意和你秦公子共舞的女人怕是可以排到紐約了,你怎麼可能缺舞伴?」

    「盼盼,你也太誇張了。我一開始便打定主意約你,再說,別的女孩子早就約好伴了。」

    看著他一臉渴求的衶情,再想到這一年多來他也挺照顧我的,我覺得拒絕他好像太狠心了。

    「不會有人偷拍我們的照片吧?」

    他偏著頭思索了很久才會意過來,「不會的,公司裡除了我,沒一個是台灣人。」

    「那……好吧!希望我不會丟你的臉。」

    「怎麼會呢?你那麼亮眼,即使大家不知道你的學歷、背景,你依然會是舞會的焦點。」

    他神釆奕奕地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在他眼裡看到了真切的迷戀,不禁暗暗歎了口氣。

    我想,除非我和黃詠夷復合,讓他跌落萬丈深淵,或者他肯敞開心胸,接受另一段愛情的滋潤,否則他永遠不會從不切實際的夢境中覺醒。

    到了晚上,我在穿衣鏡前換上他帶來的淺藍色短禮服,他連搭配的鞋子、鑽飾都準備好了,尺寸分毫不差,讓我心裡有一股說不出的壓力。

    好久沒有盛裝打扮,感覺真有些飄飄然的。秦亞東見了我的裝扮,一個勁兒地稱讚,開開心心地拉著我上了他的敞篷跑車。

    舞會在一家五星級飯店的宴會廳舉行,會場綴滿了五彩繽紛的綵帶、燈泡和各式各樣的聖誕襪,溫馨且別緻。舞池的角落有一棵兩公尺高的聖誕樹,四周堆滿了禮物,增添了濃厚的過節氣氛。

    一整個晚上,秦亞東霸著我跳了一支又一支的舞,他的外國員工們也識相地不來邀舞。我甚至還聽見有人自以為權威地對別人說:「看!那就是秦先生的女朋友。」

    「不讓我跟別人跳舞?」我在輕柔的樂聲中抬頭問著今天舞會的主人。

    「不要!」他毫不遲疑且面無愧色地回答我,像個任性的小孩。

    我忍不住笑著揶揄他,「是啊!今晚我身上穿戴的行頭所費不貲呢!你自然要把握機會撈本啦!」

    他爽朗地笑了起來,「你肯來,我就覺得夠本了。」

    「你要是這麼做生意,不賠死才怪。」

    「有機會賠錢,我就開心了!」

    我扯動嘴角,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在某些方面,我和秦亞東很像──一樣對愛情執著不悔,一樣有成全別人的雅量,卻一直不肯給自己另一個機會。

    舞會到十二點就結束了,秦亞東開著他的敞篷跑車送我回家。我下車後,取下身上的鑽飾遞給他,至於衣服、鞋子,得等到整理過後再歸還。

    「別還我了,就當是我送給你的聖誕禮物吧!」他拿起項鏈和耳環,作勢要再幫我戴上。

    「這怎麼行?我頂多只能收衣服、鞋子,鑽石項鏈和耳環太貴重了!」

    「你還我,我也用不著啊!」

    「亂講!至少你可以送給秦伯母當母親節禮物。」他可別想三言兩語就哄我收下這份大禮!

    「這些都是特地為你挑選的!」他被我的反駁急得大聲起來,一瞬間讓我想起從前讀過的兩句詩: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末嫁時。可惜我和他雖相識於未婚時,我卻始終沒有心動過。仔細想一想,好像都是我的錯。如果當年我沒有拿他當擋箭牌、沒答應他的飯局、沒答應當他的舞伴,大概也不至於讓他陷得那麼深吧!

    「你不拿回去的話,我要生氣囉!」我把項鏈、耳環硬塞到他手中,手心相觸的那一刻,他竟摟過我,硬是吻住了我的唇,任那些價值不菲的首飾散落在柏油路上。我嚇得忘了反應,而他溫熱的雙唇像是飢渴了好久似的,直要把我吞沒……

    「蘇盼盼!」驀地,一聲低沉的怒吼在靜寂的深夜中清楚地傳來,秦亞東猛然放開我,我驚得差點放聲尖叫。

    怎麼會是聶詠夷?!

    天啊!他會怎麼想我?以為我不甘寂寞?

    原來他一直隱身在黑暗中,他走到我身前拉著我進院子時,我還依稀瞧見他因發怒而閃動著亮光的臉龐。

    「聶先生,我……」秦亞東追了上來,極力想對聶詠夷解釋,我卻連一句話也不肯幫腔。

    「沒你的事!我和盼盼有話要談,你該回去了。」聶詠夷天生的王者架式,使得一句婉轉的逐客令變得再堅定不過。他扣住我的手腕,停在原地轉過身,硬是迫著秦亞東無奈地走出大門,才又拖著我進屋。

    進了屋內,他卻只是冷冷地與我對峙著,讓我覺得自己好像真做了什麼天大的錯事。

    「你罵啊!」我心虛地想先聲奪人。「我怎麼這麼淫蕩、這麼寡廉鮮恥?沒錯,我就是不要臉,我渴望男人的撫慰,你如果沒來,我可能已經和他上床了!」

    「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你……你怎麼可以讓他吻你?」

    我從沒聽他這麼大聲說話過,不由得膽怯地退了一步,嘴上卻猶自逞強,「我都已經被打入冷宮了,你還會在意我跟別的男人怎麼樣嗎?你上次不是口口聲聲說要給我充分的自由?」他的確「充分」地冷落了我!

    「我不知道自己看到這種畫面會這麼難受!」

    他咬牙切齒的聲音讓我的心緊緊地揪起,但隨即我就想到,他在台北可風流快活著呢!

    「你和於香凝大白天的都可以在大馬路上熱情擁吻了,我為什麼不可以?」

    「該死!我和香凝怎麼樣是一回事,但你不准對不起我!」

    他報復性地堵住我的唇,那樣深深切切、不留一絲餘地的輾轉吻著,像是崩潰了所有的理智才爆發出的情感。我沒有響應,卻乖乖地任他吻腫了我的唇。我一直在想:他為什麼會說出那麼不講理的話?為什麼對我那麼不公平?

    直到我們都快喘不過氣,他才放開了我,眼裡淨是氤氳的情慾,好似我一有什麼風吹草動,我們兩人就可以肆意歡愛一番。我趕忙撇過了頭,生怕他也在我眼裡看到同樣的東西。

    「你神出鬼沒地來找我幹嘛?」一開口我就後悔了──我的聲音低啞到連自己都會想入非非。

    有了前車之鑒,他清了清喉嚨才說:「你爸爸車禍住院了。情況不是很嚴重,可是,我想你大概會想回去探望他。」

    爸爸出車禍了?為什麼沒有人通知我?聶詠夷專程到美國來,就為了問我要不要回去探望爸爸?

    「我……我回去會不會被罵?」知道了爸爸並無大礙,會不會被責罵反而成了我此刻最擔心的事情。

    「如果以後予勤敢這樣一聲不響地離家出走,我會掐死她!」

    他存心挑釁嘛!指桑罵槐,以為我聽不懂嗎?

    我忿忿地回了一句,「我會先掐死那個欺負她的男人!」

    「你……」他頓時啞口無言,好一會兒才說:「你走不走?」

    「我自己回去!」

    「這個假期的機票已經售完了,我請詠心動用關係才訂到兩個位子。你要回去看爸爸的話,就別任性!」

    在這種情況下,我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進房間隨便收拾了一下行李。我刻意忽略他的存在,一個勁兒地往外走,正想率先出門時,他一把拉回了我。

    「把衣服換掉!」他的口氣十分蠻橫,不再是慣有的溫文爾雅。

    「這件衣服又不會太華麗,穿去機場……」

    「我說換掉!」

    「我偏不要!」換衣服多浪費時間!

    「你不動手的話,我來!」說著他便扯高袖子,一手壓在我肩上,一手繞到我身後,「刷」的一聲拉下拉鏈。當他冰涼的手指輕觸我的背脊時,我不禁打了個寒顫,趕緊抓住即將下滑的領口,氣沖沖地回房間換了件圓領毛衣和牛仔褲,拖著行李袋用力地甩上房門往外面走去。

    聶詠夷把大門反鎖後,上前來接媧我的行李。走過屋前的院子時,午夜的星子正稀稀落落地綴在夜幕上,院子裡的花草樹木似乎比平日更具風釆。微風徐徐吹來迷離的暗夜幽香,月光也透過樹葉的閒隙,溫柔地在小徑上鋪上一層淡淡的光暈。不知怎的,我回想起多年前他向我求婚的那個夜晚好像也差不多是這番景致。物是人非呵!此刻我忽然懂得了「欲語淚先流」的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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