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程淺
「你不喜歡我喝酒,對不對?」
我一聽,不禁怔住了。我的確是說過,可是那是好久以前了……
「我希望你多多消費我們店裡的東西。」我不要他看穿我仍關心他的心思,我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了。
他神情落寞地直視著我,嘴角浮起了一抹苦笑,繼而把桌上那杯酒一飲而盡,自顧自地又倒了一杯。
他是故意的!他每狠狠地灌一口酒,那種絕望痛苦的模樣就像在我心上劃下了一刀。
我心裡隱隱約約泛起了一股罪惡感,好似我是害得他不得不這麼做的罪魁禍首。
為什麼?為什麼即使聶詠夷傷害他自己,到頭來卻是我比他痛苦?
這次我之所以毅然決然地離開,大概也是那種長期愛得不平等的關係刺激了我吧!
趕在淚水滴落前,我急急地跑回櫃檯去,企圖讓自己忙得忽略角落那個繫住我一顆心的男人。
餐廳打烊後,我幫著經理核帳,聶詠夷終究沒讓我破費。經理都已經是三個孩子的媽了,還不停向我稱讚很少看到像聶詠夷一般骨架漂亮、氣質出眾的東方男人。其實,出色的東方男人多得是,只不過很少會在這種店裡出現罷了。當然,我是不會多費口舌來解釋這些的。
把店裡收拾完畢後,我才開著我的中古日本車回家,這時都快十二點了。如果爸媽知道一向嬌生慣養的我一周必須這樣工作三個晚上,一定沒有辦法相信。
將車子駛上車道時,我發現聶詠夷已在路旁的昏暗路燈下等著了。
我緊咬著唇下了車,他馬上很不客氣地開口,「你寧可這樣作踐自己,也不跟我回去?」
「怎麼,聶總裁的下堂妻在餐廳當服務生讓你感到屈辱是吧?你該慶幸我沒去當阻街女郎!」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在一氣之下會說出這麼刻薄的話。
他很不高興地皺起眉頭。「盼盼,即使恨我,也不要說這些侮辱自己的話。」
我明知自己錯了,被他一說卻有些惱羞成怒,只能賭氣地低頭不語,像個任性的孩子……他曾經說過我像他的另一個孩子。
他走近了我,有些不太順手地撫著我的短髮。「你爸媽很想你,予勤、予勁也是。」
那你呢?可惜我終究問不出口。
「他們的媽媽回來了,恭喜你們一家團圓!」是的,那個「你們」並不包括我啊!
「你就是他們的媽媽。」
「求你別同情我,別覺得虧欠我什麼!」我忍不住掉下淚。「我還年輕,總會遇上一個真心愛我的人。」
聶詠夷的臉色變得很難看。「當初你嫁給我時,並沒有要求這一點。」
「當初你娶我,是因為以為於香凝已死。」我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當初沒有要求並不代表現在不想要,他那麼聰明,怎麼會不懂?
「你到底要怎樣才肯回來?」他顯然招架不住我的咄咄逼人,口氣有些不耐。
「你現在就告訴我愛我甚過愛於香凝!」我抬起滿是淚痕的臉仰視著他。
不是沒想到他可能會拒絕這個要求,可是他居然二話不說,掉頭就走。
隨著車子漸行漸遠,我才開始意識到自己從此是孤身一人,眼淚不禁一顆顆無聲地滑落。
我不是沒有機會隨他回台灣,可我有我的尊嚴啊!我開的條件真有那麼強人所難嗎?
只要他肯開口,即便是虛情假意、敷衍搪塞,我都會心甘情願去相信。這麼多年來,他連一個讓我自我安慰的借口都不肯給我,我再怎麼傻也該放手了!
那天晚上,我在門前的階梯上坐到天亮,隔天就病倒了,做什麼事都提不起勁。好在同學們很熱心,借我筆記、幫我採購日用品……異鄉人的親切關懷讓我強逼自己一定要打起精神去過往後的日子。我總不能一輩子都為了一個男人而消沉吧!
有時候我會想,如果當年我沒和聶詠夷相親,甚至在公公生日宴會那天沒上他的床,那麼今天的我會是什麼樣子?
有太多太多的可能性了!我很可能會遇上一個把我捧在手掌心的男人,與他生兒育女,過著平淡幸福的生活。可是,我不得不承認,我真正的想法是覺得沒遇上聶詠夷會是很大的遺憾……即使遇上他是個很大的悲劇。
天氣晴朗時,我喜歡坐在公園的涼椅上曬太陽,腿上攤本書就胡思亂想起來。他們一家人大概已經開開心心地在一起了吧!不久,他們就會淡忘我這個曾經闖入他們家中的過客。我不敢打電話回家,爸媽一定不想認我這個女兒了!我到底是走錯了哪一步,才把日子過得這麼糟?往事一幕幕浮現在我眼前,每每惹得我心酸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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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紀末的男人實在太令人刮目相看了!
一個陰涼的週日午後,我搬了張桌子到院子裡的大樹下,開始用手提電腦打一份報告。涼風徐徐吹來,我一邊喝著即溶咖啡,一邊飛快地鍵入一段又一段的英文。博士班的課業很重,我又不像其它同學,有家裡或獎學金的資助,或是已存了一大筆錢才來唸書。對兼了兩份差事的我而言,假日是難能可貴、可以努力唸書的時間。
誰知道,竟會有一個不速之客前來拜訪!
「盼盼……」
我從計算機屏幕上抬頭看向站在我面前的男人,不禁嚇呆了。
「你……你怎麼會來美國?」我禮貌性地站起身來,才發現自己只穿了件無袖背心和短褲,一點形象都沒有。
「我自願調派到加州投資電子業,住的地方離你這裡不到半小時的車程。」
我強迫自己別把他的話做任何聯想。不可能的!秦亞東怎會為了一個年近三十、已經結過婚的女人,放棄在秦氏企業中卡位的機會,而到美國開展前程未卜的事業?
「你怎麼知道我住這裡?」我應該別問這個問題的,可是我骨子裡的好奇心一直驅使我開口。該不會是聶詠夷告訴他的吧?
「你一走了之,留下了滿城風雨。聶家對外宣稱你是在取得父母和大家的同意後,出國進修。於是,我打電話拜託一個住加州的友人幫我到柏克萊調查你的地址。」
這麼大費周章?那……他的目的何在?
千萬別再問了!我真怕知道有個男人在我婚後仍對我一往情深。怪的是我們可沒什麼刻骨銘心的過去,每回碰面,他也都是待我以禮啊!「我不太清楚台北的事。」我想,我該寫封信向公公、婆婆道歉才是。他們是那麼好面子的人,怎受得了眾人指指點點、猜測不斷?
「盼盼,」他很認真地開了口,「我想……你如果想和聶先生做個結束,請務必把我當成第一考慮的人選。」
「為什麼?」他說得好像排隊掛號似的。憑他的條件,何必執著於我?
「你結婚時,我是真心祝福你的。現在你和聶先生的感情出了問題……請相信我絕對沒有幸災樂禍的意思,我只是很希望能有機會給你幸福。」
我當然相信他是個光明磊落的人,可我不認為自己值得他這樣深情相待。
「你有沒有想過,你家裡絕不會同意我們在一起。而且,我不能生育。」最重要的是,我這輩子不會再跟第二個男人了!
「我不在乎你能不能生育。至於家裡的反對,我也想過了。即便我脫離秦氏企業,一樣可以讓你過很好的生活。」
老天!他居然已經想到這麼遠了,我如何承受得了?
「你應當配更好的女人。」這是我的真心話,不是客套也不是謙虛。
「如果我是聶先生,我絕對會捨於香凝而要你。」
這句話把我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刺得鮮血淋漓。是報應嗎?聶詠夷負了我的一片癡情,而我一樣負了秦亞東。
「亞東,你的心意讓我很感動。可是,不管聶詠夷怎麼待我,我還是愛他。」
他沉默了好久才苦笑一聲,「為什麼有人會身在福中不知福?」
「或許你也犯了這種錯。」他這麼溫文有禮,應該也不乏名媛淑女傾心以對才是。
果然,他神色略變,歎了好長一口氣。
後來,我們又聊了一會兒,天色將暗時,他約我外出用餐,我推說要趕報告而沒有答應。他黯然離去的時候,我看得出他並沒有完全死心,但是又竭力地不想造成我的心理負擔。唉!人的癡情是沒藥醫的,誰欠誰多少情債,真是難以算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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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孤單單在美國半年,書倒是念得還不錯。因為沒幾個同學像我一樣有在大企業任職高級主管的經歷,所以每回寫起報告,我總比別人多了點優勢。
每個月我都會寫封信回家,可是爸媽一直沒有回佶。秦亞東回過台北幾次,每次都會為我帶來一些家裡的消息,我們兩個也就偶爾聚聚。他多半趁著週日午後到我住的地方來拜訪,而我也只能請他喝杯咖啡、吃些超巿買來的廉價餅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