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陳映雪
飛雪一震,不知怎的,她眼前浮現的竟是她兄長失落的臉,在一次兄妹爭吵之後的那張臉,充滿了受傷和黯然。她的心一痛。所有的人都不能理解她的哥哥,他無助地向她尋求支持,向他心愛的妹妹尋求認同,但她忍心地站在指責他的一方,孤立了他!在幻城他是如此地孤獨!
她從沒設身處地的為他想過,想過他的無奈和悲哀,她和所有人一樣逼他擔負責任!
她低下頭,用手抱住頭,充滿悔恨!是她辜負了兄長的心。她是他心愛的妹妹,她卻狠心地和眾人一起來打擊他,孤立他!他的兄長,一直是孤冷的吧?
她以手掩眼,淚水卻從指縫中滲出,點點流在甲衣上,天殺有些吃驚和不可置信!
以他這些日子對幻城大司法的調查,令他對這個少年大司法刮目相看。這是個冷硬的角色!無情而強悍!
十四歲成為幻城大司法,打過無數硬仗。若有人以為他只是個少年而掉以輕心,那就必死無疑。
他用的是幻城太陰劍!重二十斤四兩!幻城大司法有萬夫不擋之勇!身上的甲以海底鐵和著生鐵鑄造,重八十八斤。老天,不知道的人光聽這些就已心驚,以為他無論怎樣都應是彪形大漢!
但他居然是如此一個美少年!天殺幾乎不能相信他是幻城第一勇士海飛雪大司法!他如此年少,如此柔弱!
他的甲衣,料來是對付斷劍的!也許他早就想和斷劍比武挑戰!他雄心壯志並智謀深遠!他從無一敗。
從無一敗,這才是令天殺驚奇的。十八歲的海飛雪盡掃海上一切敵人,甚至遠到波斯、大食那些地方,威名遠揚異域。
他不近女色,鐵面無私,深得幻城城主的信任!由於幻城大司法公正嚴明,在他的治理下,幻城人誰也不敢犯事犯令。
這樣一個人,居然在哭!無情的大司法?誰能把他當作那個令人膽寒的幻城第一勇士?海飛雪?
天殺坐在他身邊,忍不住拍他的肩。他必是克制了太久,終於在人前哭出來。他雖十八,看上去卻似只有十五!矛盾而奇怪的少年!
表面上這麼軟弱,內裡卻堅強無敵!現在的他為誰傷心?是失望於幻城少主嗎?
大家傳說他愛上了海公主,所以盡心扶持幻城少主!而且海公主也對他情深意長。
年少有為,春風得意的海少年為什麼哭?
他只是無言地流淚,就已讓人心酸!
不知為什麼,天殺很想抱住他,讓他可以無所顧忌地放聲哭出來!而且他這樣做了!
飛雪她感覺是在哥哥的懷抱中,她放心地哭倒在溫暖、堅強懷抱中,不去想她威嚴身份。她太累了!她已不能挺下去了。
良久,她止住淚,驚奇地發現天殺這個冷酷的少年竟有一雙強大的肩膀和溫暖的胸膛。
天殺,他竟有著凡人的溫柔!她清亮地看著他,他震動了一下,臉色一瞬變得蒼白,似乎有什麼嚇住了他。
飛雪忙看向四周,有危險嗎?
她疑惑地回過頭,卻看到天殺垂下眼眸,臉上已有了灰暗和一抹奇異的神色,然後他低聲說:「走吧!」
她站起來,容光煥發道:「天殺!」他站住,卻不回頭。聽她笑道:「天殺,我和你比劍。在恆山之上!」
他點點頭說:「好!我等著!」說完大步而去。
飛雪哪裡看到此時的天殺,臉上全是受傷的絕望。他竟然在剎那間被打動!他心中閃過陰影,不敢想下去。
比劍?對!他本是要找海飛雪比劍,如今已約定,他該高興才是?他的心卻有了恍恍惚惚的痛。
他心中的雪芍葯似乎凋萎了下來。
一陣風捲到,聽到一個笑聲:「天殺!你魂丟了?」掌風似刀,他下意識一閃,卻沒閃開。掌到他面前停住,就見天刑滿臉困惑地盯住他,疑惑地問:「天殺,你是怎麼回事?」
天殺恍惚中驚醒,一轉眼見天道關切地看著二人的情形。一向警覺的天殺竟未發覺二人出現,甚至閃不開天刑的襲擊,他怎麼了?
天殺的臉色變了,但卻一言不發。
天刑笑了:「天殺,你一向絕不是這樣?怎麼倒像失戀一樣!」他信口開玩笑。天殺震動了一下,心口似被雷擊了一下,驀地一股痛徹難忍的心碎令他不由自主摀住心口,臉上就現出淒慘的神情來。
天刑尚不覺有異,笑:「你的雪芍葯呢?你不會送人了吧?誰會有這麼大面子接?」天道在一旁見有些不對頭,忙使了個眼色,天刑尚未及理會。天殺已蒼白了臉大步而去。
天道看他背影,沉吟不語。
天刑大奇:「他怎麼了?像死了兒子一樣!」他說話肆無忌憚,但三人一向如兄弟,關切之心倒實是深厚,見他這樣,不免憂心。
天道搖頭:「他有心事!」
天刑也感到事態嚴重。一向無喜無憂、無情無慾的天殺有心事,這真是天下奇聞!
他們三人,天道寬厚,天刑冷酷,天殺無情。以武功而論,天道不輕易傷人、天刑卻心腸極硬,向來以血腥聞名。但三人武功倒似天殺最可怕,他要殺的人,無論怎樣都必死無逃。並且能讓天殺動手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天殺無情,劍是他的一切。當他殺人時,平靜淡泊,沒有一點心晴波動。甚至自己的生命,也似乎淡似輕煙。
天殺眼中的世界和別人不同!
他沒有喜怒哀樂,也沒有恩怨情仇,世界上一切事原本在他眼中只是一場虛無。但他現在居然有心事,這不可怕嗎?
天刑動容道:「他居然覺察不到我們!他居然控制不住自己情緒!他居然有心事!」天道緩緩地說:「我們走吧!我們幫不了他。」天殺的心事,他不說,誰知道?
當天殺回稟鄭雪竹說:荷邊信夫在聖女身邊,不便追殺時,鄭雪竹只是皺眉點頭,讓他退出。
天殺悶悶不樂地回到自己的居處。天道刑殺地位不同,在此各有住處,不與人同住。
他卻見海飛雪正坐在案後,翻看他的字。他除了劍之外喜歡坐在案前寫字。紙白墨黑,那正是他的顏色,他的目光所及的人生。
他站在門內不作聲,海飛雪抬頭:「我以為你的字應該有殺氣的,誰知乾乾淨淨沒一點雜質。若不知,還以為你是參透生死的老僧,呢!」
他眼光閃了一下,沒作聲。
海飛雪放下字幅,看看四周:「很好!」
他房中空闊,幾乎沒有別的閒物。一床一案,甚至床上無被無席,只是一張光禿禿的白石床,黑石案。清風入室,冷寂無塵。這就是天殺生命的寫照吧?
海飛雪深思:「你的劍,比我想像的可怕!」
良久,天殺緩緩道:「你來做什麼?」
她微笑:「和你談比劍的事!我近日不能和你比劍!」她要解決一些幻城的大事。
天殺看她一眼:「何時?」
她歎了口氣:「只要我不死,總會赴約的!」
天殺震動,旋即鎮定地問:「誰?」
她搖搖頭說:「和你無關的人,但願能殺了他,否則我死不瞑目。這是我家大仇人。人殺,恆山會後,我自會找你比劍!就此說定!」
「他在恆山?」天殺是極聰明的。
海飛雪看了他一眼:「這是我家事!」天殺眼光一閃,已走到他身前。他的俯視令海飛雪一窒,不由自主心—抖,這眼神!
天殺凝視她片刻,垂下眼眸:「你不能死!」他已察覺出那種不自信,出現在海飛雪心中。
海飛雪苦笑:「他太厲害!我沒有把握。天殺,我若有失,請你找到幻城少主,讓他追殺。因為無論死活,我都會重傷此人,就算少主追殺,這也是報仇,也算不上錯!總之這人得死!」
天殺伸出手,拉住了她道:「你跟我來!」
海飛疑惑地被他拉住走到外面,一直走到山坡,天殺發出一聲怪唳,巨鶴飛落,停在二人身邊。
海飛雪大奇道:「天殺,你帶我到哪裡?」
他溫和地說:「幻城少主!我帶你去見他!」抱住她跨上巨鶴,巨鶴飛起,海飛雪不勝驚奇,只覺這風刮面生疼,不由自主地靠在他懷中,安心。
天殺卻一抖,向後縮了縮。夜色中看不清他的臉。海飛雪微笑:「是你自己帶我見他的!可不算欠你人情!」
天殺沒作聲。海飛雪靠入他懷中:「我太累了,到了叫我一聲!」竟自枕著他肩閉上眼。
這次天殺沒有動,心中絕望地歎了口氣。
用大氅包住了她,一抹淚蒙住了眼!他是有毛病了吧?上天懲罰他無情,居然用這種方法!是因為明白他太強大嗎?天殺!有一柄劍心會刺傷你!你雖擁有無敵的劍,但在那柄劍前,你的劍只能傷自己。
那柄劍,已傷了他。對吧?
「到了!」鶴唳聲,海飛雪醒來,巨鶴飛行極速,負了兩人仍似箭一般,這一飛,卻是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