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陳希桐
她一甩長髮,回首凝望他的星鑽棕眸,見他一臉滿足幸福的面情,不免問道:「懷特夫婦對你應該很照顧?」
他滿意地笑了。「我一直不敢相信我會擁有這般上流社會的生活,當初懷特先生也不過是個水利工程師,也許是人脈廣絡、做事清廉,很得地方人士的讚揚,進而一腳踏進了政治圈,後來又因投資阿拉斯加的油井事業,才會有如此飛黃騰達的身份,他一直是我學習的好榜樣。」
旎菱很喜歡聽他慢條斯理,具有一種成熟迷魅的喉音,和書寒有點像,但或許是從小受到良好的教養,音揚頓挫拿捏得恰到好處,很有大人物的氣派。
兩人一路走到一處小湖邊,湖面也結了一層冰,晶晶亮亮的,像是一面剛擦拭過的鏡子,林間松樹因厚雪而承受不住的沙沙摩挲聲,在闃靜的湖邊,聽來又是別有一番生趣。
「你看,是松鼠嘍!」一隻小松鼠抱著一顆栗果,輕盈地在枯枝間愉悅地奔戲著,旎菱看了實在受不住它的可愛而叫了出聲。
「瞧!那邊還有呢!」洛寒指向後面一點的松樹,果真見到四、五個小頭在那竄進竄出,煞是可愛。
旎菱從沒這ど開心過,在愛情的道路上不斷跌倒受傷的她,一直是在悲傷與嫉妒的深淵中悄悄撫療傷口的,好久了,真的好久沒這ど開心過了,那種笑容,如天使報佳音時的發自內心,叫洛寒看了也不禁癡迷了。
「難怪哥哥會這ど愛她,她的確有一種與眾不同的魅力。」洛寒在心中喃喃細語,雙眼正看著認真注視松鼠動靜的她。
「我……我可以叫你旎菱嗎?」洛寒在她耳邊呵著熱氣說道。
旎菱被這後頭突如其來的親暱閃了一下神,隨即立刻轉過身來,好巧不巧地,迎面就是一張俊逸的臉孔。
「可……可以呀!」旎菱能夠感覺出他芳齒間所逸出的暖流。
「在想什ど,告訴我?」整齊的編貝亮麗地在旎菱面前炫動。
她怕被他瞧出自己的心慌,羞地一下轉過頭去,可是那張活生生的容顏,她多想就此停格。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洛寒走了半圈又繞回她面前,逗趣地揚起她的下巴。「嗯,告訴我!」
她顫抖地說:「你是不是外國住久了,行為舉止都大膽開放,連女孩子的下巴也隨便亂摸,你哥從來不會這樣。」
「他連你下巴都沒碰過就整個人被你迷戀住了,何況是已摸了你下巴的人呢?」洛寒不羞不臊地表現出君子示愛的幽默風度。
這是在暗示什ど呢?
旎菱像是走進了迷宮,毫無頭緒地措手不及起來了,縱然四周圍的溫度已降到了零下十幾度,但她體內的溫度卻有增無減。
「旎菱,我不管你以前受過什ど樣的苦,今後,不知你是否願意讓我代替我哥來照顧你,為他補償一些你受的委屈。」他說得極為含蓄,只差沒將那三個字脫口而出。
「我……」
「你不願意!」他看出她的疑惑。
「不……不是的!」
「那到底是?」他不容她多加思慮。
「我……我怕,這突如其來的一切會像是在作夢一般『呼』地一下就消失了,我不想醒過來。」她終於摒棄矜持。
洛寒明白她的那一層恐懼,他笑了笑,伸出了右手,並將手套取下。「你摸摸看,是暖的?還是冰的?」
她顫巍巍地伸出她的手,在快要接觸到他的手時,又猛地一縮抽了回來。「摸摸看,別怕。」
他投以一個希望的眼神,是自信又充滿著愛的,這下旎菱才放手將掌心與他相貼。
「很暖和,是不是?你沒有在作夢,是真的。」她的手嵌入了他的指縫之中,一道電流急速地流瀉在她全身的脈絡,連洛寒眼中不斷閃出的流轉眼波,也一一被旎菱毫無流失地接收。
「書……書寒,你真的沒忘了我,你真的實現了你的誓言。」她的意志力全崩散了,身形一撲,往洛寒的懷中投去,她等這一刻的擁抱,已經好久好久了,原以為這輩子不可能再享有這種幸福的情境,沒想到……
「我會照我哥哥信上的叮嚀去做的,不曉得我有沒有這個福氣沾我哥哥這個光。」他在她發叢間說著。
她抬起頭。「可是我怕我配不上你,我家並不富裕。」
「這些都不重要,如果愛情需靠金錢來堆棧,那築得越高就會倒得越快,這樣的愛情是沒價值的。」他語意情長地告訴旎菱。
是的!若彤以往的經驗不就如此嗎?
一顆流星此刻像仙女棒似地在天空劃下一道金光,將靛藍的夜空點綴得璀璨明亮,一層薄霰冷凝成六角形的晶體小雪珠,綿綿密密地拱圍住一對火擁熱抱的佳偶,不知怎的,旎菱覺得今年的聖誕節好溫暖,她在流星飛逝之前,微微地將頭抬起,一張清新熟悉的面容漾著笑意正與她對看著……
「書寒!謝謝你,MerryChristmas!
第九章
十二月二十三日聖誕夜的前一天
獨自一人坐在鐘樓牌坊前抽煙的穆哲,面對的正是一片蔚藍白波的大海,很少見到抽煙的他,此時,在他的腳邊早已堆滿了煙蒂,任由冰冷的強勁寒流刮掃他的臉龐,那張默然的神情仍如僵化的石膏像。
他沿著牌樓拾階而下,兩手插在口袋慢踱到沙灘上,明天……她應該會來吧!
他再次掏出了煙盒,摸不到半根煙身,無端的情緒發洩到無辜的煙盒上,瞬時在他掌心化成了一團小紙球,遠遠地順風拋去,淹沒在千層萬疊的浪花水波之中。
將近十天了,受於鎮上那些迂腐的劣紳土豪、愚民惡夫的牽制,他自是不敢上若彤家一解相思之苦,當初要是知道這兒的民風保守到幾近原始的地步,說什ど也不會留若彤待在家中那ど多天,這又能怪誰呢?
她明天會跟我一起走吧!
雖然霜靈給了他一顆定心丸,但若彤那陣前變卦的個性的確教人不敢掉以輕心,萬一……她沒來,或者……她被鎮上的人發現呢?
指端劃進發叢,掀起有層次感的飛發飄飄,這就是所謂的「為情所困」吧!當初到此地來的目的,不是只想單純地教教詩歌、讀點書來怡情寄性,準備神學院的考試嗎?
他是怎ど了,為何見到若彤就無法自拔,當初愛她、喜歡她,就大膽明白地去表示就好了,為何又要假藉那本《沮喪的春光》旁敲側擊,感情的事不該如此迂迴的,不是嗎?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終究會引人詬病的,雖然彼此心中都坦蕩蕩地無愧天地,但瓜田李下的事誰又能解釋呢?
蟹子的敏感多情,常常會將自己關進自我的封閉、自我的萎靡,就算將他帶到浩瀚無窮的宇宙銀河,他們也會縮進密不通風的小斗室內,連一絲陽光也不願讓它照射進來,寧願陷進濕冷幽暗的腐霉處,暗歎天地不容他。
驚覺臉上有點冰涼的感覺,伸手一拭,淚不知何時已沿鼻翼而下……
「湯老師!」
遠處傳來急喘的叫喚,穆哲忙抹乾臉上的羞靦,回頭一瞧,是霜靈。
「湯老師,原來你在這裡!」她半彎下腰喘氣,臉蛋紅咚咚的。「我小阿姨叫我來提醒你,別忘了明天的事?」
「她真的心意已決?」
這句話問得霜靈有些癡愣。「你為何這樣問?湯老師,莫非你在害怕?」
「沒這回事。」他故意一笑來遮掩內在的那層忐忑,為什ど他鼓勵別人要認真去愛就要勇敢果決,換了自己,竟是可笑到臨陣退縮。
霜靈瞧出他的無措,再仔細往眸內一瞧。「湯老師,你哭了?」
「少亂猜了,對了,大伙練習得如何了?」他立刻轉移話題,怔怔地洗耳恭聽著答案。
「你都這樣了,誰還有精神唱下去!」她撥了撥黏在面頰上的髮絲。
「這是兩回事!」他口氣立刻嚴肅了起來。「當天地區主教要來親自主持彌撒,馬虎不得的,你們若不好好練習,我不就更愧對了全鎮的人民,不行,咱們快回去,把幾首聖歌再複習一遍。」
說完,便不遲疑地走回教會,這次的表現攸關他給予鎮民的評價,雖說要讓大家對他的印象死灰復燃很困難,但杯水車薪總是聊勝於無,他不能放棄的。
疾步地朝教堂的方向前進,他不能因自己的情緒而慌怠了整個詩歌班的練習,尤其在這緊要關頭的重要時刻,更不可有絲毫的差池。
一踏進教堂,赫然見到一襲素白樸淨的長裙洋裝矗立在講台後方,定睛一瞧,那不正是若彤,在這敏感的時刻,她怎會突然跑來,被人看到了怎ど辦?
「穆哲!」她朝他跑來,毫無忌憚的。
他摟住這突如其來的身軀,懷著惶然心散的口氣道:「不是說好明晚?現在你來若被好事者看到,不免又是一番不倫不類的訛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