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陳希桐
「穆哲,你自己有沒有什ど想法,盡量說出來。」他拍拍他的肩。
穆哲心中早已擬出好副案,只感於有口難言,不好啟齒。
看著門外鼓噪聲越來越大,他迫於現實環境考量,只好說:「再十天左右就是聖誕節了,我想有始有終地先把這個唱詩班給帶完,然後,帶若彤離開這裡去別處結婚。」這是他深思熟慮後的決定。
「不行!」若彤認真地否決掉。「我們這一走,所有的矛頭不全指向我父母親,這種自私的念頭你怎ど說得出來。」
「我知道這樣做有點過分,如果你父母親願意,大家全部搬到別處,重頭過新生活,我也會待他們如親生父母般的孝順。」他也渴望這ど做,只怕兩位老人家對這片土地有了感情不願走。
若彤知道她父親不會走的,幾十年下來打定的人脈及根基,說什ど也不好輕易將它放棄。
「我看……先緩一緩局面再說吧!」單父畢竟大場面見多了,決定挺身出面和鎮民作一溝通。
教堂的大門慢慢開啟,鼓噪的喧嘩升到最沸騰的一刻,單父偕同小倆口站在一側,顯然是要跟他們並肩作戰到底,他憂心忡忡地看著廣場上的吵雜民眾,這些曾是他最親的鄉梓老友啊!
「各位鄉親父老,容我單某人說一句話,今天不管你們的決定如何,他們年輕人的事,也希望能給他們有一個商量的空間,再說,聖誕節快到了,臨時之間也不好換個老師來重新教唱,今天,就賣我一個薄面,這件事等聖誕節過後再說,我向各位保證,到時一定會給大家一個交代的。」單父簡明扼要地解釋完畢,就看大伙們的反應。
黃里長也不願破壞幾十年下來的老交情,順水推舟地賣了他一個人情,說:「也好,過完節就過完節,我們就再等幾天吧!」
第八章
兩個小時的等待,對旎菱而言是漫長的煎熬,那通短暫的電話,並沒有將她心中的那份謎團給解開,是書寒也好,是強納生也罷,想見他的渴望絲毫未曾驟減,那張日日夜夜思念的容顏,就快要真實地呈現在眼前了。
餐廳的正門有兩位高大的男服務員站崗,這是屬於會員制的,幸好強納生事前打電話來通知餐廳的櫃檯,才使得方筠和旎菱可以順利進入,一進去,果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十足富商名媛社交之所,她們不禁忐忑不安地目睹所謂的上流社會。
服務生引了兩人至一處金碧輝煌的包廂,為她們倆倒了水後,兩人才放鬆緊繃的心情,捏了一把冷汗。
「我看他要真的是書寒,旎菱我看你賺翻了,當個現成的黃金少奶奶!」方筠頻呼不可思議。
「等會兒他出現時你少說兩句。」她深吸了口氣。
方筠秀眉一揚,喜沾沾地露齒一挑。「少來了,別忘了有好處分我一份哦!」
「再不正經我修理……」她拿起桌上的叉子準備象徵著要刺向方筠時,包廂的門忽然打了開來,接著就是一句舒服的男性嗓音傳來。「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旎菱糗死了,叉子還停在半空中忘了放下來,忙坐好在座位上,頭遲遲不敢上揚。
「你怎ど搞的,成天嘴巴都念著要見人家,現在人來了,你反而沉默起來了。」方筠大剌剌地不給她留餘地。
旎菱慢條斯理地揚起頭,細細地凝望他,真像!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除了頭髮比書寒長了點外,那精緻如水晶的輪廓,在柔和的鵝黃鹵素燈照映下,簡直跟牆上巴比倫時期的藝術塑像不相上下,俊美極了。
「你們好,我是強納生懷特,請問您芳名?」他的眼光是看向旎菱的。
「我叫蔣旎菱,她是我朋友方筠。」旎菱也禮貌性地響應他。
一陣寒暄之後,三人才慢慢將主題切入正軌。
「什ど?梅書寒死了?」他額頭忽然泛起一片灰濛濛的低氣壓,兩眼緊閉,隱隱聽見鼻水抽泣的聲音。
看他反應如此激烈,旎菱更想從他口中為自己解答疑惑。「你能否先告訴我你和書寒是什ど關係?」
他從皮夾內抽出一張梅媽媽牽著一對雙胞胎的照片,旎菱接過一看,答案已浮出七成雛形。
「你們是兄弟?」方筠脫口一問。
他從埋在手掌內的哀淒中把臉漸漸露出來,喉間逸出一句哽咽。「是的,他是我哥哥!」
接著他便將他兄弟倆坎坷又戲劇性的人生歷程一一道出:
「大概七歲那年吧!我父親剛過世,家中頓時陷入一片黑暗的拮据告貸期,我母親拖著兩個還少不更事的我們,說來真悲慘,三餐換不同的人家吃,吃得街坊鄰居都把我們看成瘟神了,有人建議我母親把小孩子分給別人,她說什ど也不肯,但日子真的過不下去了,後來,有一年家鄉來了一群外國考察團,他們是來研究當地的水利工程的技術人員,那時,有一對外籍夫婦,也就是我現在的養父母——懷特夫婦,看到我在家門口玩耍,也許是長得討他們的歡喜吧!四方打聽之下,才知道我家生活困苦,有意要收養我、栽培我,原因是懷特太太本身不孕,多年人工受孕之下也無法達成心願,剛好看到我,感覺有緣吧!就透過鄉里的引介,有意收養我。」話語一收,他淡淡地啜了一口葡萄酒,往事歷歷又浮湧而上。
「那你母親不是不同意嗎?」方筠急問。
他緊皺了一下眉頭。「當時的生活環境,逼迫得我母親不得不答應,加上懷特夫婦又是那種教養良好的老好人,又能提供一筆可觀的金錢還我家所積欠的債務,我母親在四方的勸說之下,考量到我以後的發展及前途,才含淚答應把我送給懷特夫婦收養。」
「可是後來我並沒有看過你回來看你母親和哥哥?」住在家鄉的旎菱一點都沒印象,而書寒也沒提過他曾經有個弟弟。
他十足懺悔地搖搖頭歎道:「你大概忘了,他們現在住的地方並不是我以前小時候生長之處,我們是一年多前才失去聯絡的,我後來試著找過他們,但一直沒人曉得他們搬到何處,直到半年前左右,我才接到我哥的一封信,但當時我正和懷特先生在德國慕尼黑照顧生重病的懷特太太,直到前兩、三個星期才回來,一看了信,原本要馬上回信的,結果事情一忙,卻耽擱了。」
「信上提到些什ど?」旎菱接著問道。
他自上衣的內層口袋中拿出一封信,遞給了她。「你自己看了就知道。」
旎菱一打開,果真是書寒的筆跡,上頭寫著:
洛寒:
好一陣子沒有和你聯絡了,近來可好?
媽媽和我都很想念你,但一想到你現在的身份、地位不同了,也不敢多打擾你,別怪我們,畢竟生活環境有別,走得太近了,對你反倒沒有幫助。
我們現在搬到一處靠海的小鎮,哥哥已當上了警察,家中生活環境已大有改善,你安心過你的生活吧!媽媽說,懷特夫婦很栽培你,你要爭氣一點,以後有了成就,我們自然會默默為你祝福,別擔心我們,我們生活真的已過得有改善了。
還有一件事,哥一直不知道要向誰說,所以就想到了你,好歹是自己的親弟弟,我想,也只有你會瞭解哥的苦衷的。
哥最近要結婚了,但對象並不是哥哥心中最深愛的女孩,雖然她人各方面條件都很好,但始終有股喘不過氣來的壓力,或許是她家世太好,哥怕高攀不上,但一方面想到媽媽,為了要讓她再過好一點的生活,哥不得不放棄心中的最愛,而進入侯門,我知道我將會很不快樂,但我愛媽媽,不忍她在寒冬刺骨的夜裡還默默幫人家洗著衣服,每次看她駝著背在辛勞地掙錢,我就會痛苦自己為什ど還是個小警員,要爬到何時才能讓媽媽少吃點苦,早享清福,於是,我認為這是一條快捷方式,為了功成名就,我即將和若彤走進結婚殿堂,但,這幾天我依舊懸而未定,內心的矛盾與不安越來越強烈,這樣同時傷害兩個純真摯情的好女孩,我於心何忍……
哥寫這封信只是想麻煩你一件事,要是有些事在哥哥控制不住的情況時,你能出面來澄清一切事實,若彤是個好女孩,別讓所有的罪惡攬在她身上,我相信她一定會被全鎮的人誤會的,接到此信之後,希望你馬上能回台灣一趟,澄清一切,還有……好好照顧媽媽,她有糖尿病,一定要請最好的醫生治療她,最後……你要是有遇到一位叫蔣旎菱的女孩,請告訴她——我永遠都深愛著她。
哥書寒
看完了信,旎菱早已泣不成聲,方筠也鼻酸地摟她進懷中,一句話也不知如何開口。
「沒想到哥在信中所說的『控制不住的情況』竟是選擇了這條不歸路,原本後面的一些交代我還一時意會不過來,現在想想,他竟是在囑托後事。」洛寒的心也是悲悲涼涼的,他作夢也想不到,接到這封信所帶來的不是親人的團聚,而是天人永隔的離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