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陳秋繁
「什麼?!」她一臉的難以置信。
「這是真的。」米契爾明白她無法理解,不過他所說的並非假話。
「那……我沒得選了?」
「基本上,是的。」米契爾看了眼躺在病床上的女孩——其實不能答作是女孩,因為她的靈魂已經不復存在,在床上的充其量只是一具會呼吸的軀體——他知道如果李絹絹再不進入這身體,那麼時間就要來不及了。「李小姐,時間到了,你該做一下準備了!」
「準備?」李絹絹聽到他這麼說,簡直是一頭露水——準備?她要做什麼樣的準備?「我要準備什麼?」
米契爾沒回答她的問題,左手輕輕往上舉,李絹絹的靈體便緩緩的飄在半空中,和床上的身體呈平等狀態;而當他的手倏地下降時,她便像塊鉛塊般落入水中似的落在這個新身體上,同時在瞬間融合為一體。
當整個動作結束後,這時米契爾才回答了她的問題——儘管她已經聽不到了。不過他相信,她能感覺得到的,畢竟,這個過程並不舒服。
「產痛,」他說:「你要有忍受疼痛的準備。」用疼痛兩字來形容似乎有點不太恰當。若要正確描述那感覺,恐怕只有「劇痛」能比之一、二。「因為身體與靈體融合之物,會產生一些排斥現象,你只要熬過這兩。三天就會沒事了。」
不過,他這話說得太晚了。
因為他才剛解釋完,床上的身體——這時該說的是李絹絹——忽然張開嘴,用盡全身的力氣尖叫。
「看來,真的很痛。」米契爾真的對她感到有些抱歉,但是他想,讓她提早知道會有這般的疼痛只會增加她的恐懼而已,不如不讓她知道的好。「你自己保重,我有空會來看你的。」
說完這話,他張開潔白的羽翼,以極快的速度離開了這間病房。
第二章
有人說,若疼痛以十級來界分它對人類神經所造成的影響力,那麼骨折、斷腿所引起的疼痛可以列為五級;而女人自然分娩時所造成的疼痛,無庸置疑可以擺在第十級。也就是說,這世界最「痛」的感覺莫過於生孩子了。
那麼,她現在所感受到的疼痛又屬第幾級呢?這問題在李絹絹因為難耐的疼痛而尖叫的同時,浮現腦海。
她快死了!真的,她知道自己快死了!若不是她快死了,那為什麼她會這麼痛?她又沒骨折,也沒要生孩子,卻感受到這錐心刺骨的疼痛——錐心刺骨這詞兒大多數人都將它用在形容心理感受,但她現在卻是真實地感受到何謂「錐心刺骨」——除了她快掛了,還會有什麼其它原因?
「快……殺了我!」李絹絹在恍惚之間,發現有幾個人靠了過來,她奮力抓住了其中一個。「一刀殺了我,我快受不了了!」真的,她寧願一死以圖個痛快。
「啊……」她的喉嚨因為過度嘶叫,已經無法發出任何一個完整的音符,她的聲音是沙啞破碎的。雖然她的喉嚨不堪這樣的刺激而疼痛不已,但是比起她的身體所受到的劇烈疼痛,它是可以被忽略、被忍耐的一種。
「戴凡波小姐,請你冷靜下來!」凱莉制止了她以拳頭捶打自己的動作。
她在隔壁房巡房時突然聽見她的尖叫聲,立即放下手中的工作,趕到這裡來察看,沒想到居然見到在一個禮拜前,被醫生宣佈這輩子可能會成為一個永遠醒不過來的艾琳·戴凡波,正用力地抓扯著自己的頭髮,整個身子蜷曲在一起,似乎正承受著莫大的痛苦。
艾琳具有古典美的五官因為疼痛而扭曲,額前的青筋浮現,兩排牙齒死命地合,凱莉知道自己必須制止艾琳自虐的動作,因此她以身體的重量壓制艾琳,讓她不能再以雙手傷害自己——老天!她的金髮已經因為剛才的抓扯,被拔起不少,進而散落一地。
就在凱莉與瀕臨崩潰狀態的艾琳拉扯之際,其他的護士也聽到了尖叫聲,陸續趕到。在看到這情形後,有人立即通知主治大夫到病房來,而其他人則上前幫助凱莉制止艾琳。
「凱莉,這是怎麼一回事?」總共有五名護士——其中一名是男護士,因為掙扎中的艾琳的力氣實在大得出奇——使盡全力才勉強讓艾琳不再有機會傷害自己。「我也不清楚,剛才我在隔壁巡房時,突然聽到她的尖叫,和金屬的撞擊聲,等我趕過來時,她就已經像發瘋狂似的捶打自己的頭。」凱莉氣喘不已地轉述先前的情形。
「這怎麼可能?她不是已經被醫生宣佈有可能這輩子都醒不過來了?」以一個被人宣判成了植物人的人來說,她的「表現」實在太有活力了點。
「誰知道?這世上有許多我們不瞭解的事情。」
過不了多久,有護士拿了鎮定劑準備要注射到艾琳的身體裡,當然,這又是另一場的肉搏戰,不過五。
六名護士終究是戰勝了發狂中的她。然後,醫生這時也急忙趕了過來,他快速檢查了她的脈搏,發現她的心跳快得令人吃驚,而且他發現她的視線雖然沒有焦點,但從她不斷從嘴裡發出的呼喊,他明白她正處於一股劇烈的疼痛中……至於是什麼原因造成的,還必須經過進一步的檢查才能確定。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她,艾琳·戴凡波,已經醒過來了。
他不明白這事怎麼發生的,但她醒過來的這件事卻是千真萬確。
「依莎,麻煩你盡快通知她的家人過來。」
醫生下了命令後,馬上又吩咐其他人準備做一連串的檢查,好以科學數據來證明她真的醒過來了。
終於,鎮定劑發揮了功效,艾琳又陷入了深沉的睡眠。為了擔心她醒過來後,又發生像剛才一樣的情形,於是院方特別在她病房裡留置了一個孔武有力的男看護,以防意外發生。
過了八個小時,戴凡波夫婦在接到醫院的消息後,行色匆匆地搭飛機由長島的別墅趕到醫院。當他們見到醫生時,他們的表情是驚喜且不敢置信的。戴凡波夫人緊緊握住丈夫的手,深怕自己只是在做夢,怕她的女兒醒過來這件事只是曇花一現,擔心自己的希望最終又將落空……老天,她真的好怕、好怕!
對於艾琳,她一直有著深深的愧疚。如果她有多花一點點的時間注意到她、正視她的需要,那麼她就不會選擇以最激烈的方式來向世人表達她的憤、她的怨,以及她的恨。她不該只是沉溺在自己好不容易尋得的幸福中,而忽略了這個在世上唯一和她有血緣的女兒。
她雖然不是個好母親,但她真的愛她,愛她這唯一的女兒。
「杜醫生,艾琳她……真的醒過來了?」
她不敢直接到病房裡面對自己的女兒,除了愧疚及自責外,她也擔心看到的仍是女兒那毫無生氣的蒼白面孔。從醫生宣佈艾琳已經脫離險境,同時很有可能在病床上度過餘生後,她便一直躲得遠遠的,不敢守在女兒的病床前,因為只要看到她那不笑、不哭的面容,就等於是時時刻刻提醒著自己的失職。
「是的,我想這一點是不需要懷疑的。」唯一令人感到困惑的是,她居然是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醒了過來,而那過程竟然是那樣的激烈。「不過,她的情緒似乎有點不太穩定,而且她一直喊痛……但是我們卻檢查不出她的身體有那裡不對勁,所以我猜想這可能是來自心理層面的。」在戴凡波夫婦抵達前,他們的女兒曾醒過來一次,而那聲勢一樣驚人,依舊是出動了不少護理人員才擺平她。趁她沉睡的時機,他們以最快的速度為她做了一次全身的檢查,卻完全找不出讓她如此疼痛的原因,於是他猜想,這八成和心理上的因素有關。
畢竟這女孩之所以會進到這家收費超昂貴的私人醫院的原因是自殺,而自殺的人通常心理上若不是背負著莫大的痛苦,再不然便是一時難以承受刺激所引起的。而這兩類人的分別在於——前者若是讓人給救了起來,他們仍會不斷的繼續尋死;而後者則大多對自己的行為悔恨不已。
不論這女孩是因為前者或是的原因自殺,她之前的生活顯然令她覺得索然無味,於是決定在十七歲這個花樣年華了結自己的生命。
「我想,除了日後的物理治療外,她還需要接受定期的心理輔導。」
「這是當然,我們會為艾琳找全國最好的醫生!」
戴凡波先生如此保證。「我們會讓艾琳得到最好的照顧。」
對於這個繼女,他的心理是複雜的。他知道他應該將她當成自己的女兒一樣,給她成長時期所缺少的父愛以及支持,他知道她一直以為自己將她當成一個外人看待,並沒有將她當成一個家人,因此雖然她有著「戴凡波」的姓氏,但是她總顯得格格不入。在他瞭解到這樣的情形時,他應該告訴她,他並沒有將她當成外人,他十分高興能有她這麼一個可愛的女兒……只是,他一直不知道如何表達,而且他常因工作的關係而必須遊走全球,而因為不願和瑪莉安分開,便帶著她一同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