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常霄
講完那番大快人心的話後,殷孜喬頓覺身心舒暢,滿心以為所有的厄運都該在她決定放棄那一刻宣告終結了,沒想到,那才只是一個開端而已。
就在她要走出近西飯店的圓弧形自動旋轉門時,從那扇擦拭得亮晶晶的玻璃上反射過來一雙銳利如刀鋒的眼神,直狠狠地落在她身上。
一出了旋轉門,殷孜喬斜著身,往後尋找那對發著冷光的眼眸,為何待她如此不善?她甚至不認識他。
有了,那對眸子的主人,濃眉深眼,古銅色的肌膚,像是剛從夏威夷曬了艷陽回來,一身的陽光味道,英姿煥發,高挺的鼻樑下,兩片緊抿的唇,像憋了一肚子火似的,有些爆笑。
事實上卻一點也不好笑,因為那個人突然走到她面前,怒視著她,啐了一句很侮辱人的話,「你真該下地獄!」
在她還來不及反應過來時,那個無故開口罵她的無聊男子坐上了一輛敞篷跑車,咻一聲,就不見人影了。
這時候,她才如夢初醒一般地眨著大眼睛。她招誰惹誰了?這家飯店真是住了一堆瘋子,每個人都瘋言瘋語。
那是殷孜喬對近西飯店及陸擎天的第一印象。
當出租車停在仰德大道旁的別墅前時,她也回過神了,突然尖叫一聲,「哎呀!」
出租車司機以為她沒帶錢包出門,急急回頭看她一眼。
殷孜喬尷尬的笑了笑。其實她是想起自己就要進入虎穴,怎麼忘了帶支噴霧器或電擊棒以策安全呢,萬一陸擎天是頭大色狼,那她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收了車資後,出租車司機彷彿不敢恭維殷孜喬的神經兮兮,白了她一眼,隨即在馬路上來個U形大回轉,引擎發出噗噗兩聲,像在嘲弄她似的,很快的,人車消失在她的視線範圍之外。
而她仍杵在別墅門口,對於自己薄弱的危機意識扼腕不已,但是也只好既來之則安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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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略微整理自認為十分賞心悅目的儀容,正準備按下電鈴時,門卻「喀嚓」一聲自行開了。她嚇了一跳,急急往後退一步,心中猜忖著,這該不會又是有錢人的什麼新鮮玩意兒吧?
當殷孜喬垂首側身欲走進鐵門時,眼底出現一雙光亮無比的男鞋,停站在鐵門內。
這時的她竟沒來由地覺得心虛,像是個闖空門的偷兒,被主人逮了正著般的尷尬。她定定地注視著那雙男鞋,心裡思考著應對的話。
「我警告你,別玩過火了。」低沉而富磁性的聲音在她的耳畔響起。
殷孜喬像被揭穿了西洋鏡似的無處可藏身,她沒有事先電話聯絡預約見面時間,只是想回嚇他一下而已嘛,哪能算是玩火,他也太言過其實了吧!
她力圖自強,抬頭想狡辯。
喝!不是陸擎天!
一對濃眉深眼緊緊瞅住她,幽深漆黑的怒火似欲自眼底燃燒散開一般的可怕。這眼神,她似曾相識……
她想起來了!在近西飯店的旋轉門外,無緣無故對她口出惡言的男子。
這下子殷孜喬可有理了,上回平白無故地挨他的罵,還沒討回公道呢!
「喂,看你長得人模人樣的,怎麼半點修養都沒有,逢人就罵,像一隻亂咬人的狗!」哇,太爽了,她一向都是罵人不帶髒字的。
「你──」他的火舌才要從性感迷人的雙唇之間吐出,卻遭她給封了回去,燒向自己的五臟六腑。
「你又要叫人下地獄了,是吧!」她終於出了一口悶氣。
那位穿著高級意大利皮鞋的男人,以無比冷靜的姿態斜瞄了她一眼,她頓時覺得毛骨悚然。
男子壓抑怒氣,恢復一臉的平和,走近她,右手強而有力地支起她的下巴,眼睛半瞇著,盯住她因不滿被他捏著下巴而微微噘起的紅唇。
當殷孜喬猛力搖頭想甩開他的大手時,他竟然狠狠地攫住她的雙唇,強行索吻,粗暴蠻橫地長驅直入她的唇齒間,帶著懲罰的意味。
殷孜喬被他摟在懷裡,為所欲為,她那對銅鈴大眼怒睜得幾乎要爆裂開來,一股憤怒之火從她腳底竄升上來,直奔腦門,進而產生一道蠻力將他推開。
「今天算你好狗運,否則你早就在一旁唉唉叫了。」因為她忘了帶防身器具。
男子一陣冷笑。
兩人狠瞪著對方,教人不敢相信前一刻那四片嘴唇還黏得死緊,好似拖車也拖不開來的親密狀。
男子拿出手帕擦拭唇角,再抖一下筆挺的西裝,神情自若地說:「你不只該下地獄,而且是十八層地獄!」
說完,他邁出鐵門,一輛勞斯萊斯適時出現在門口,待他入座後,立即駛離,留下殷孜喬一臉愕然。
碰上他兩次,也被罵兩次,她真想問候他家的祖宗十八代。
她撫摸著微痛的嘴唇,想到莫名其妙地慘遭人身攻擊,一陣狼吻,險些將她小巧玲瓏的朱唇咬腫成兩片臘腸。
下回出門一定要記得隨身攜帶防狼器具,這年頭心理變態的人特別多,像她這種天生麗質難自棄的佳人不能不自我保護。
殷孜喬三步並作兩步地往屋內走,她可不能平白無故的被欺負,得去向陸擎天問個明白,討回公道,那傢伙既然出現在他家裡,肯定與他相識。
她怒氣衝天地疾步快走,傭人們紛紛交頭接耳的說:「大小姐回來了!」且個個神情緊張,躲得遠遠的,好像她會咬人一般。
「我要找陸擎天!」她平時說話總是細聲細氣的,只是在非常情況之下,難免會有非常的情緒。
在二樓書房內的陸擎天聞聲而出,殷孜喬身後成群看熱鬧的傭人才退了出去。
這是殷孜喬第二次會見陸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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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窗外,可觀山嵐、可觀水秀,那是有錢人的視覺享受。
經過精雕細琢的大型原木茶几,與有如眾星拱月的真皮沙發,看得出是出自名家的設計,但這些昂貴的物品吸引不了殷孜喬的注意力,她向來就不是愛慕虛榮的女孩,她來這兒的目的,無非是想要問明真相,其它的一切與她無關。
「怎麼不先打通電話給我,我可以過去接你。」陸擎天為她倒了一杯熱咖啡,然後以近乎驚奇的眼神望著她。
「造物主真是太神奇了!簡直太像了!」他又歎為觀止地讚美了兩句。
前後兩句話,聽在殷孜喬耳裡有聽沒有懂。第一句話,他彷彿在與一位熟人寒暄,但事實上他們才見過兩次面,談不上熟稔,第一次甚至是不歡而散;而第二句話就更離奇了,完全與第一句話沒有關聯。
她可沒力氣在這兒跟他打啞謎,有事就打開天窗直說,免得浪費時間,浪費腦力。
「陸擎天,你又到屏東找我,又闖入我台北的住處,又在報紙上連登七天的尋人啟事,你這麼焦急地找我,該不會只是要通知我被錄用了吧?」她向來懂得問話技巧,把心裡最希望的事情用輕描淡寫的語氣滿不在乎地說出來,如此問話常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陸擎天仔細地端詳眼前這位說話謹慎小心的美麗女子,合宜得體的裝扮有別於數天前的帥氣女子,但在眉眼之間流轉的慧黠卻絲毫未變。
「沒錯,你被錄取了。」陸擎天心裡有個金算盤,一撥一弄地照著計劃進行。
果然有驚喜,這個surprise對目前工作尚未有著落的殷孜喬而言,無疑是久旱逢甘霖,一場及時雨來得正是時候。她心裡暗爽著,但臉上卻不動聲色,對付如陸擎天這樣的蓋世太保,不能不學共產黨那一套。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當時我已言明,不屑在近西飯店工作的,為何你仍要苦苦相逼呢?」殷孜喬心裡偷笑著,這招以退為進法是跟奶奶學來的。只是陸擎天也不容小覷,他可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因為近西飯店的總經理雖然是陸浣星,但是據聞陸浣星極少現身飯店內,整個飯店的經營權都掌握在他手裡。
「不過,你錄取的工作並非總經理的機要秘書。」說完,陸擎天笑了兩聲。
殷孜喬的心像雲霄飛車似地直直往下掉落,整顆心幾乎要從嘴裡吐出來了。她的臉色一沉,心想,不是錄用她擔任機要秘書,難不成教她去當工讀生?她為了掩飾心中的忐忑不安,端起咖啡啜了一口,含在口舌之間,感受它的熱力香醇。
「我想聘請你擔任近西飯店的「總經理」。」陸擎天臉上的玩味意興更濃了。
殷孜喬含在口裡的咖啡一古腦全噴了出來,還差點噴到陸擎天的臉上。
她的臉色忽白忽青,好似剛才乘坐的雲霄飛車忽然又從萬丈深淵飛上了天,陸擎天的一字一句可以令她生、令她死,自己的性命居然如風中殘燭般掌握在別人的手中,這毋寧是致命的危機。在飯店業裡打滾了三載的殷孜喬深諳其中的詭異之處,聰穎機智的她不會讓自己誤陷險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