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常歡
方仲卿打開了她房間的門。沈和顏抬起頭,月光映著她的影,水融融的,像是被淚浸過般。
「她還好吧?」
「很好。」沈和顏走進房間,疲倦地回答。
「和顏……」
「我累了。」她說:「如果你不介意她已經睡了,就去看看她吧。」
「我今晚睡這裡。」他始終記恨著楚薇楓所說的那件事,雖然她懷孕了,但這兩件事,是無法相抵的。
沒有一個做丈夫的,受到這種打擊,還能笑著不當一回事。
「怎麼說你都是孩子的爹,去看看她,能有什麼難處?」沈和顏在妝鏡前解下金釵,語氣十分冷淡。「我已經吩咐了管家,明天一早便把這件事告訴親家公,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多事。」
「和顏,你怎麼了?」怔於她口氣從未有的生疏,方仲卿走上前,握住她的肩膀。
「沒什麼。」避開他的手,站了起來。「你走吧。」
方仲卿扳過她的身子。「我才聽寶妹說,你和薇楓兩個人在房裡哭成一團,為什麼?」
她斜睇了他一眼,逕自坐上了床。
「和顏!」
「寶妹就愛胡說八道,這種話你也相信?」
「你從來沒用這種口氣跟我話,你有事瞞我,是不是?」
「瞞你什麼?」她輕淺一笑。「我這一生,還能瞞你什麼?可以陪在她身邊的,可是你卻把她扔給了我,要我陪著她。你以為,我沈和顏當真無心無肝,面對另一個女人懷了我丈夫的種,還能無動於衷?」
「和顏!」沒見她用過這麼強烈的口氣說過話,方仲卿一時間竟無話可說。
「如果你像自己的那麼在乎她,不論她做了什麼,你都該陪在她身邊。」看到他充滿怨尤的表情,沈和顏不滿地又開口:「難道你還懷疑那不是你的孩子?太可笑了!嫁進相國府後,她連自家的院子都沒踏出半步,而且大夫都證實了,她喝下去的是安胎藥。這足見莫韶光並沒有惡意,他要是對薇楓放不了手,早就來帶她走了。又何必等到這個時候,對她耍什麼心機詭計。」
方仲卿的怒火被撩起,他已經吃了莫韶光太多的虧,哪能夠忍受原來一心向他的沈和顏也開始反對他。
「誰教你這些的?是薇楓,是不是?」
「沒人教我,我有眼睛,難道不會看嗎?你真要贏莫韶光,就應該加倍地對薇楓好。你愛她,不肯相信她,心裡總是計較著過去的瑣碎事。她如今已有了你的孩子,還能跟莫韶光有什麼牽扯?要是你做不到,為什麼不乾脆放了她?」
「住口!我對她,還不夠掏心挖肺嗎?」
「她不願對你好,就是不夠。你說那些好,也不是她想要。就算你把天上的星星、月牙兒主動摘下來給她,她也不會對你感激。」
「住口!」
「你關住她的身體,難道可以關住她的心嗎?」
「住口!」
「仲卿,醒醒吧,她不愛你,這件事一開始就錯了,我後悔當日沒有攔你娶她為妻!」
他無法再多聽任何一句,只好用最野蠻的方式讓她安靜下來,沈和顏被重摑了一耳光。
捂著被掌摑的臉頰,沈和顏愣愣地看著他。眼前的男人,是她傾心相許的方仲卿嗎?為什麼她覺得好陌生?
看著她臉上浮起的紅印,方仲卿很想道歉,卻說不出口。
「幫幫你自己吧!」她忍無可忍地喊著。「我從前認識的那個爽朗正直、溫柔寬厚的方仲卿到哪兒去了?那個從不專斷、對人沒有心機的方仲卿到哪裡去了?為了楚薇楓,你已經完全變了一個樣,你變得好妒、猜疑、蠻橫、不近人情……」
方仲卿咬牙切齒地舉高房內一副半完成的繡架,重重砸下!床上的方雅,被突來的重擊聲嚇得大哭出聲!沈和顏奔向女兒,抑住淚水,任哭聲卡在喉頭。
抱起仍在大哭的方雅,沈和顏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
翌日,接到消息趕來的楚連,掩不住滿臉的驚喜,但楚薇楓那一臉的僵硬,讓他卻了步。
深知女兒的脾氣,一定問不出所以然來,他只好轉向沈和顏問個明白。
「親家公,請入座。」
「不忙,沈姑娘,請借一步說話。」
兩人走到偏廳裡,楚連問起女兒的事。
「從大夫看過她之後,她就這個樣子。」沈和顏歎了一聲,憂心忡忡地說。
「女婿呢?怎麼沒見他人?」
沈和顏愣了愣,臉色有些不自在。
「沈姑娘,都是自家人,有什麼事,就煩你直說吧,是不是楓兒闖禍了?」
「沒有的事。親家公千萬別這麼說。」沈和顏福了一福。
「一定有的。」楚連不勝煩惱地歎了一口氣,不知是為女兒還是為自己。
近日隨著何紹遠一場重病,底下幾位將軍,個個蠢蠢欲動,似有策動反變、自佔地盤之勢。雖然這場軍事權斗與他這小老百姓無關,但何紹遠一旦失勢,日後也不知是誰接掌節度使一職,這對他楚家日後在行事上,難免有些不便。
「她是我楚家獨生愛女,一向讓我寵得無法無天,是不是她又做了什麼惹方仲卿生氣?」
「沒這回事!」沈和顏急急否認,未料一個聲音冷冰冰地從門外傳來。
「她昨天背著我,私下去找莫韶光。」
「仲卿你——」沈和顏轉身,眼裡隱隱有著怒意。
昨日費盡唇舌說了這麼多,甚至還挨了打,難道,這還不能喚醒他?
「和顏,去忙你的,沒我的允許,別進廳裡來。」方仲卿命令道。
她忍著氣悶悶地行了禮,拂袖踏出了偏廳。
「我早說過,應該在你成親後立刻殺了他,以絕後患。」
沈和顏在窗邊猛然收住腳步,楚連壓低的嗓音,有種切膚的恨意,連她這個外人聽來都覺得不寒而慄。
她悄聲地往回移動腳步,倚著窗,小心聽著兩人的對話。
「那是我的事。」方仲卿道。
「也是我的事。」楚連忍無可忍出聲,莫韶光的存在,無時無刻威脅著他的地位不保。
「我想殺他,也是這兩日才起念頭;而你,似乎很早就想殺死他,岳丈大人,看來,你有太多事瞞我了。」
「我……我沒有什麼事瞞你!」聽出他外弦之音,楚連收起狠勁,神色有些倉惶。
「沒有嗎?」方仲卿不怒反笑,臉色愈來愈難看。
「我……我不明白賢婿的意思。」
「真的不明白嗎?她胸前的傷,是拜莫韶光所賜,岳丈大人,單是這件事,你所欺瞞的人,也未免太多了。」
萬萬沒想到,薇楓居然會不在乎名節,連這種難以啟口的事都說了出來。
一時間,楚連整個人又氣又羞慚,竟不知該如何解釋。
「我……我……」他喘著氣,突然像發狠似的抬起頭。
「我承認這件事是我瞞了你。事到如今,你想怎麼做?休了她嗎?」
「不!」方仲卿的回答,出乎楚連的意料之外。
連他都忍不住懷疑,自己直覺的回答是否顯得虛,但,那的的確確是他心裡所堅持的。
再怎麼忿怒與不平,他從來設想過要離開楚薇楓。他對她,仍有一份根深的迷戀。
他甚至相信,直到他死去的那天,他都不可能卸下對她的這分深情。
更何況,她腹中還孕育著他的孩子!
而且,對那個莫韶光,方仲卿的心裡始終是有疙瘩在的,他始終當莫韶光是個奴才!一個奴才,憑什麼跟他這個王孫公子爭?要他對一個下人在情場上認輸,他不肯,也不願?
「仲卿你……」
「她是我的妻子,我不能忍受的,是那個姓莫的賤奴,他對我妻子的影響太大了,我已忍無可忍,這一次,我必須殺了他。我的理由光明正大,倒是岳丈大人的動機,真的令人好奇!」
這種情況下,楚連知道自己已無可隱瞞,反正現在他與方仲卿的目標已變得一致,再瞞下去,只會惹來方仲卿更多的不滿。
咬咬牙,他終於把那多年前的往事說了出來。
「我原姓趙,曾仕事於莫家,莫韶光知道我的身份,我不能讓他把這件事傳出去。」楚連恨恨地說。
「什麼?」方仲卿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事算來已有三十年了。當時洛陽一場戰事,我帶走了莫韶光的生母,還有莫家部分的家產,並利用這些錢在燕州建立我的事業。我改了姓,就是不想讓人知道這一切。」
方仲卿雖然衝動,不糊塗,很快的,他憶起了當日帶人追回楚薇楓的那片刻場景,還有楚連與莫韶光間的對話。
「他的生母,後來跟了你,是不是?」
「沒錯!」
「這麼說來,他們倆是同母異父的兄妹?」方仲卿的聲音粗礪,鼻息吐著濃濃的濁音。
一切都真相大白了!為什麼當日莫韶光頑強抵抗的決心會在楚連一句話裡失去方寸,他才有機可乘,讓莫韶光中箭落馬,也是為什麼後來莫韶光會推開楚薇楓,不做任何反應地任她嫁進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