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失落卿心

第23頁 文 / 常歡

    「這位夫人,看病嗎?」

    她眨眨眼.濕潤的水氣令她的眼睛顯得特別明亮剔透,那問話的少年年約十二三歲的童僕打扮。他從沒見過如此美麗的女人。才問了一句,便像個傻子般呆呆望著她,無法收回目光。

    「我找莫大夫。」楚薇楓靜靜地說。

    「哦!」他耳根子紅了,垂下頭不敢看她。「夫人……請進。」

    屋裡仍是一樣簡單不失整齊的擺設,少年送了碗茶來,眼角仍不時用傾慕的餘光打量著這位陌生訪客。

    「他在嗎?」

    「在,在!」少年臉又紅了。「師傅在後頭曬藥,夫人請稍等一會,我這就去叫他來。」

    原來,他已經在這兒收了徒弟,楚薇楓沒多加思索,突然叫住了少年。

    「不麻煩了,我自己去找他。」

    少年呆了呆。「那……請這邊走。」

    走了幾步路,她穿過後門,走了一段不算長的小徑,看到樹林中央,一片半開墾的土地。

    她停在原地,只是愣愣地看著那個清瘦的背影。

    聽到腳步聲,莫韶光被動地抬起頭。當他看見那張臉時,呼吸幾乎停窒,手裡的一把草藥全掉了開來。

    「師傅,這位夫人是來……」少年急著說話,被莫韶光打斷。

    「你回屋裡去。」

    「可是師傅……」少年想抗議什麼,但莫韶光的命令令他不敢不從,戀戀地看了楚薇楓一眼,才不捨地挪動腳步走出林子。

    他別下腰,小心撿著散落一地的草藥。楚薇楓走上前去,默默替他拾綴。

    接過她手裡的草藥,莫韶光將之鋪於竹網上。七月的天,托著陽光的雲絮,白得特別耀眼,莫韶光原來也忙得一身熱汗,但楚薇楓的突來,讓他覺得好冷。

    「要不是湊巧,我根本不會知道你還在城裡。」她打破沉默,一眼看到他腰上結的手絹,竟是兩人初見時,他上梯為她親手撿起的那一條。原來,在她扔棄之後,是他撿走了。

    手絹勾起了回憶,滿滿繡的都是楓紅;滿滿的,都是對她的思念。

    一條手絹,足證他至今仍忘不了她。

    所有的情愫,緊鑼密鼓地衝擊上她的心!明明是愛著她的。但為什麼又要一次一次地推開她?

    他難道不知,這是到死她都想追問的答案?

    莫韶光嘴唇顫動著。他很想對她說些什麼,甚至客套地寒暄幾句,但隨著記憶來的罪惡,有如排山倒侮,讓他連個微笑都擠不出來。

    他努力過了,就是沒辦法忘記她,就算十年,二十年過去還是沒有辦法!早在兩人私訂終身的那一夜,她就成了他身上的一塊骨、一攤血,唇鼻間交替的呼吸,是他心頭裡的一塊肉。

    即使真相如此醜陋,他仍無法克制地深愛著她。

    「這段日子,你……好嗎?」她問。

    「很好。」他的回答略顯遲疑。「你呢?在方家,過得好嗎?」

    楚薇楓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接著緩緩伸出右手。

    「你病了?」

    她搖搖頭。

    莫韶光心疼地伸出手,輕按她的手腕。

    搭上脈,他的臉色變了,只能呆呆地望著她。

    「我的情形,比生病還嚴重,是不是?」

    就是這一句話,回答了他一直想知道的事——她在方家,並不快樂。他早該明白,輕易一封書信,怎麼改變她倨傲的性子。

    當日他心神俱裂地放棄她,而她選擇了和他承受一樣的折磨。

    「別這麼想,換個方式,事情並不像你說的那樣。」他鬆開手,咬牙說道。

    她瞅著他,冷冷地笑了。

    「既然如此,為什麼你不敢看我?難道,你虧欠了我什麼?」

    他望著她,哽咽的說:「是的,我虧欠你,很多……很多,這一輩子,我永遠也還不了。」

    「你現在就可以還清這一切,只要你替我配一副藥,打掉我肚子裡的胎兒。」她打斷他的抱歉,輕聲說道。

    莫韶光瞪大眼,看著她一步步逼近自己。

    自她嫁入相國府之後,他們沒再這麼接近過,他可以看到她胸口間的起伏、可以看到她顫動的眉睫,更可以看清她眼裡勢在必行的決心。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

    「他是你的丈夫。」

    「這件事,我從來就沒有選擇的權利。」言語之中,帶著太多的怨恨。

    「你當真那麼恨他?」

    「我楚薇楓該恨的,又何止他一人?」她抬起頭,目光炯炯如火。「我不願意生下這孩子,因為我太清楚,就是給我一輩子的時間,我都不可能會愛他。」

    「你總是把話說得太早。」他的聲音憂傷又溫柔。「再隔幾個月,當你第一次感覺到孩子的胎動,你將能體會一個生命在你腹中,倚著你而生的成長與感動,你會發現,自己有多麼在乎他。」

    「不准說了!」她怒喊,語氣顫抖,不知是因為這番話,還是他語氣那種絕望。「我絕不會去想這些,你只管把藥開給我,我就能夠假裝這一切從來沒有發生過!」

    「我不能給你,這是謀殺,開這帖藥,對你來說也太傷身,你承受不住的。如果你執意如此,那麼,去找別人吧,我做不到!」

    「莫韶光,你當真能對我的處境無動於衷嗎?」她擋住他的去路。「你要真如此仁心仁術,當日為什麼要救我?既救了我,如今為何不站在我的立場,替我想一想?」

    「薇楓!」他苦惱地喊了一聲。

    「如果不是無法可想,我何必走這一趟?你很清楚,沒有方仲卿的允准,整個燕州城,是沒有大夫敢替我開這副藥的,我能尋求幫助的,只有你了。」

    「薇楓,你清醒點,這個藥,可能會讓你後悔一輩子的!」

    「是誰在信上,他什麼都不求,只求我的幸福快樂?我現在正在拔除讓我痛苦的根源,你居然幫不了我?」

    「不要逼我!薇楓。」

    「我沒有逼你,這是你欠我的!」那眼裡的苦澀,不知何時己轉為深沉的恨,似乎在這一刻,她才完全爆發出來。「你一直欠我一個完整的解釋,但我沒有怪你,反而以為,當時你是受到了脅迫,出於無奈。我知道你不是輕易放棄的人,所以我對你,始終抱著希望,將近五個月了,我在方家,日日懸念、夜夜期待,我等你,等你像從前那樣,義無反顧地來帶我走;我甚至相信,我可以為你等上一輩子,就算那種滋味,比等待死亡還要難熬。每一個晚上,我不停猜想你不能來的原因,也不停為你找遍各種不得已的理由,但是,還是落空了。直到後來,我接到那封信。我雖然怨你無情,但心裡還是傻傻地疼著你,想你是因為失去我,太傷心了,所以離開了燕州……」她仰臉,冷冷地笑出聲。「結果,我都想錯了!你的人留在這坐,卻連一面都不肯來見;如今我懷了別人的孩子,你竟還不當一回事地跟我這些!莫韶光,我真認清你了,我也說不出來,有多恨你!」

    他神色惶苦地聽著那些話,莫韶光喘了一聲,突然緊緊把她拉進懷中。

    「你何苦……何苦要這樣懲罰我。傷害你自己?」他低語,聲音啞咽。

    她的香氣盈鼻,髮絲一如他記憶中的柔軟,摩挲著他的臉。

    淚水刺痛莫韶光的眼。他知道,就算遠走天涯海角,他的心永遠都不會自由。

    她是你的呀!莫韶光,為什麼你該死的就是放不下手?

    楚薇楓眼前驀然起了一片水霧,她僵著身子,任自己靠在他懷裡。

    幾個月未食不知味、行屍走肉的日子,那早以為乾涸的愛,突然在這樣的擁抱裡滋澗甦醒了。

    「傷害我的人,難道是我自己嗎?」她猛然推開他。

    莫韶光的表情在那一刻變得更加蒼白,在她面前,完全失去了抵禦的力量。

    「莫韶光,你說對了,我就是要懲罰你!比起你對我所做的一切,這算什麼?」她吼道。

    第一次看到他雙眉糾結得那麼深,那瘦削的臉頰也因用力而顫抖著,楚薇楓有些後悔,知道自己逼他過甚了。

    面對他的瘦弱,縱有再多的恨,楚薇楓也說不出口,只是眼淚無法控制地湧出來。她恨自己心腸太硬、口舌太毒;也恨他懦弱無能,傷害自己。

    但她更想做的,是不計一切,埋到他懷裡痛哭一場。

    莫韶光突然邁開步伐,離開林子,把她拋在身後。

    她緊追上去,跟在他身後,試圖說些什麼來緩和兩人間緊繃的場面。莫韶光抿著唇,不發一語地朝著藥櫃,並伸手從抽屜裡一一拿出了幾味藥草,配在一起。

    楚薇楓知道自己贏了!可是,她虛弱地想,傷了他,她並不開心呀!

    ★★★

    在白家門前接到夫人出走的消息,方仲卿連衣服都沒換,便騎著馬,火速趕去了城北。

    小燕湖畔,替楚薇楓趕車的老車伕一見主人,忙不迭地就迎了上來,把事情約略說了一遍,便指向不遠處的矮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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