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常歡
她讓他想起了霜花,那種卓於寒中而不栗,舉於風而不搖、不柔弱,也不取悅於人的花。
「堡主,北牧場的辛總管求見。」一名男僕恭敬地在外頭傳話。
「請他等一下。」
房間的另一頭,何總管的眼神緊盯著狄無謙。
「繼續念下去。」狄無謙示意。
「珞江,江南人氏,自幼父母雙亡。」何總管道。
「她在哪兒長大的?」狄無謙支著額心,頭痛加上一夜的無眠,似乎影響不了他處理事情的明快。
「道觀。」
跟那天傍晚的回答一模一樣,可是,看那錐子打進木窗裡的深度,兇手應該會立刻要了她的命,但是花園裡卻有凌亂的打鬥痕跡。但那一日,他明明試過她的功力……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堡主是否……」
「沒什麼。何總管,你對她有什麼觀感?」
「回堡主的話,珞江在礦區裡,一直處事認真、克盡職守、緘靜少言。」
緘靜少言這一點已經領教過了,至於克盡職守,狄無謙悶悶地想著。唉!就是太克盡職守了,才差點到鬼門關報到去。
「你下去吧!」
「珞江的傷……」
「她沒事,刺客呢?」
何總管愧疚地垂下頭。「屬下辦事不力。」
「再去找,務求別再發生像李茗煙那種事情發生了。」想起七採石遭竊的那次,狄無謙心頭便有火。一名丫頭,居然能突破狄家的防線,把石子帶到江南去;後來雖然石子被追回,但這件事卻一直讓他氣悶許久。
晨光將一個女人的影子斜斜地拉直在門上,那梳得整齊清爽的髮式、那站得朗朗如朝陽的姿態,狄無謙屏息以待。
「嫂子。」他極不自然地喚了一聲。
「珞江沒事吧?」朱清黎的聲音帶著關懷。
他隔了一會兒才搖搖頭。
「如霞本來要跟我一道來的,可是雪陽似乎嚇壞了,一直膩著她,所以沒有過來。」
「我知道了。」
「呃……可以進來嗎?」
「嫂子,對不住,怠慢你了!」他一怔,忙將門推開。
「不怪你。」朱清黎不引以為意,逕自笑了笑。
「今天早上,楊炎氣虎虎地跑到西邊牧場去,我們夫妻倆才曉得這件事。」
「塵哥呢?」
「在馬房那兒。我是急性子,想先過來看看……呃……她好點了嗎?」看到床上的珞江,憔悴的面容顯然無法令朱清黎把許久前服侍她的婢女聯想在一起。
「傷口處理好了,沒什麼大礙。」
「需不需要我跟無塵……」
「不,過兩天你要回卜家牧場省親,這事讓我來處理。」
「也好。」她走近床邊,凝瞅著珞江蒼白的睡顏。
拈起桌上被狄無謙解下的香囊。嗅著那枚香袋柔柔散出的茉莉香味,朱清黎美麗的臉上,出現了某種偏執的表情。
「關外很少見到這種小荷包。」她深思地說。
「嫂子在想什麼?」
她抿著唇笑了笑。「想起一位故人,心裡有點兒感觸。對了!那刺客有線索了嗎?」
狄無謙搖搖頭。昨晚正要四處勘查時,卻因楊炎的到來而打斷。
「我會查到的。」他望著床上的人兒,輕輕捏住拳頭,輕柔的口吻流露了一絲野蠻氣息。
朱清黎抬眼看他,眸底有些奇異。
「你跟珞江談過話嗎?」她問道。
不解那口氣裡的變化,狄無謙回頭,卻被她突兀而起的笑容弄得呆愕。
「嫂子想說什麼?」
她聳聳肩。「只覺得這丫頭很特別,讓人一見便難以忘記。」
「她氣勢很囂張。」他的視線移向沉睡中的女孩,然後悶悶地回答。
「囂張?」朱清黎呆了呆,隨即噗哧一笑!「你用詞真有意思,無謙。」
「嫂子難道不這麼想?」那笑聲讓他恍惚了好一陣子,根本沒聽到對方接著說了什麼。
「這麼瘦,不曉得怎麼有力氣做那些活兒?」
「待她傷好後,我會安排的。」狄無謙接口,目光卻望著朱清黎。今早她梳起那層薄薄劉海,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少婦成熟的風韻流露無遺。
這一刻他並不在乎珞江,他只是望著朱清黎,幾乎忘記了自己曾下的決定。他心中荒蕪的山谷,只渴望那桃花般的眸子能予他遍植滿地的燦紅美麗!
朱清黎的掌心,輕輕攤開一枚小小的錐子。「我想,這個應該是打傷她的主要凶器。」
「哪兒找到的?」他回神,語氣淡漠得聽不出失意。
「花叢底下。」
「梅花不肯傍春光,自向深冬著艷陽,希望你跟我所想的那個人無關。」彷彿像是意有所指,朱清黎看著珞江,輕輕低喃。
狄無謙沒有聽清楚。「你說什麼?」
「沒有。」朱清黎把錐子放在桌上。「我該走了,『墨蹄』留在堡內的馬房。謝謝你,但這份禮我不能收。」
「那匹馬是我送給嫂子的見面禮。」
桃花般的眼眸依舊笑彎彎的,動人之外卻有著堅持。
「我還是不能收。無謙,請你原諒我的想法,有些東西……不是我該得的,我就不會拿。」
「反正咱們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多禮?」她回眸一笑,推開門便走了出去。
就在馬房之外,一名虯髯大漢抱胸倚著門,似乎在等待誰接近。
沒多久,他睜開眼,瞧見朱清黎正眨著眼睛,閃呀閃地對他望著。
「是誰這麼大的面子,敢讓狄大將軍像個傻子呆呆站在馬房外頭等?」她一臉正經八百、力持嚴肅地問道。
「還不是那個任性刁鑽的清黎郡主。」狄無塵淡淡答道。
看出丈夫臉上那隱忍的不安,朱清黎噗哧一笑,伸手握住他的手。
「一切都非常好,既沒有人死掉,也沒有人會傷心,好不好?」
「是嗎?」狄無塵心一鬆,好像完全明白她那奇怪又無邏輯的話。
「是喲!」朱清黎睨他一眼。「不是說了都沒問題的嗎?每個人都很好。狄大將軍,怎麼還是不跟狗說笑?」
「不跟狗說笑?」
「就是不苟言笑嘛!」她戳戳他的胸口,笑得春意盎然。
狄無塵被那氣死人的解釋給逗笑了。
「有你在,我還跟狗說笑幹嘛?」他溫柔地摸摸她紅通通的臉頰,又輕輕摟住她,夫妻倆相依偎,安靜地走了幾步。
「每個人都很好,只有那兇手不好了。」狄無塵忽然開口道。
「嗯。無謙很生氣,好像非把那個人剁成八塊不可。這是我進狄家後,第一次見他這麼忿怒。」
「知道你退回那匹馬兒,他……沒什麼話說嗎?」狄無塵意有所指。
朱清黎驀然收住笑,方纔的愉悅消失無蹤,她認真而嚴肅地轉向狄無塵。
「就當他說了什麼吧!而你是不是也認為我該為他的話負責?」
「你知道我從不這麼想。」
朱清黎凝瞅著他,眼底注滿愛意。「答案就是這樣,我以為那不是我們應該背的包袱。無塵,你懂嗎?解鈴還須繫鈴人,況乎這個鈴鐺是他自己繫上的,不是我,更不是你,除非他能解開,要不然誰都沒辦法。你能夠做的事,就是像現在,假裝不知情,相信我,也相信他。」
「我懂。」他點點頭。感情的世界,很難公平,尤其還是和自己的同胞手足愛上同一個女人。他只能感激,感激妻子對自己不變的忠誠。
謙弟是個聰明人,對於妻子的用意,他不會不明白的。
「時間會讓一切都過去的。我只要你知道,我這位刁蠻又任性的清黎郡主,只適合你這塊大木頭。」她拍拍他的手,丑了他一句,隨即又開朗地笑了起來。
除了飽含濕氣的油油綠草,前一夜的狂風暴雨,瞧不出半點痕跡。
夕陽西下,南邊牧場所有的牲畜都被牧人聚集起來,集中朝同一個方向趕離。幾名高壯漢子,結隊策馬朝牧場邊境的森林而去。
馬蹄聲驚動了林子深處的鳥群小獸,數只啼聲淒厲的鳥兒振翅衝上林端。巫青宇隱蔽在樹叢一角,輕輕避開了去。
盯著那些蹄花踩過的黑泥,巫青宇慢慢走了出來。在他右手臂肘處,緊緊錮著一名大漢的脖子,那名漢子身軀相當龐大,但在巫青宇手中,卻連三歲孩子的力道都使不出勁。
「閣……閣下到底……到底是誰?」他呼吸困難地瞪視著巫青宇。
「你就是那個兇手?」
男人使勁去扳巫青宇的手臂,未料他卻收緊了一圈。
黑衣男子被扼得說不話來,只是全身發軟、手腳亂揮。
掙扎之中,一柄雪白的匕首跌了出來。巫青宇眼神一沉,冷颼颼的目光轉向黑衣男子。
「女孩被你殺了嗎?」
「你怎麼知……」話還沒說完,巫青宇手中刀削過,一大束頭髮散落於地面。
黑衣男子瞪著自己的頭髮。
「我再問一次,她是生?是死?」
「我……我不知道。」
又一束頭髮落下。
「我真的不知道!她流了很多血,我只看到這樣子!」
下一秒,黑衣男人被直直拎了起來。
「你跟她有仇?」
「沒有……沒有!那小姑娘破壞我的事,又帶著本閣的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