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不愛江山愛嬌顏

第4頁 文 / 常歡

    「你是哪個牧場調過來的?」愈是瞧著這個女孩,就愈顯出那細得不堪一折的身材;狄無謙攏起眉心,狄家堡從不虐侍傭人,身為主子的他,彷彿在她的瘦弱中看到了自己未妥善照顧僕役的疏失。

    明知這種責任感真是來得沒道理,但還是把狄無謙弄得很不舒服。

    曲珞江的手在袖內交疊握緊,深呼吸之後,她從容不迫地回答:

    「回堡主的話,奴婢從南邊牧場調過來幫忙。」

    「之前呢?你在哪個地方待著?」

    「礦區。」

    沒有卑下,沒有討好,更沒有拖泥帶水地交代了一大堆,狄無謙從不知道女人說話也可以這樣簡單瀟灑;那種特質是他為人最欣賞的,可是如今突然在一個狄家的陌生傭人身上看到這點,而且還是個女子,不由得讓狄無謙的注意力又放了幾分。

    垂首的曲珞江讓狄無謙瞧不出任何可探知的線索,反而透出了幾分疑懼戒慎,莫不是之前的那分俐落令他印象深刻,狄無謙會相信自己看錯了。

    「你在礦區做什麼?」他溫和地問。

    「熔鐵。」她抬眼,靜靜地回答。

    那種連男人都嫌苦的差事,何總管怎麼可以讓個小丫頭幫那種忙?

    彷彿在不能抗拒的情況下被人狠狠摑了一掌,那沒道理的責任感也突然因這簡單的回答而生出萬馬千鈞的力量,一舉把狄無謙給惹毛了;事後,連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何變得如此暴躁易怒。

    怒氣勃發的同時,他發現這女孩漠然的瞳孔裡彷彿安上了磁石,冰涼透心之餘,同時也把他整個人鎖得牢牢的。

    「那個工作不是個小女孩該做的。」

    「奴婢已經做了一個多月了。」她回答,在狄無謙臉上出現的那絲不豫,令她頗感意外。

    聽出對方的不在乎,他的視線移向她置於傘柄上的另一隻手,那絕不是一隻可以用滑膩潤美來形容的柔美;在她手背上,幾脈較粗的血管隱隱可見,更有幾道方向不一的疤痕淺淺地在上面分佈著。他敢打賭,翻過面來,也絕對不是柔嫩得可以掐出水的掌心。

    這些傷,都是在礦區受傷的嗎?他的眉心下意識黏得更緊。

    「看來,你吃了不少苦頭。」

    「奴婢這點小傷,無妨。」一般女孩會羞澀地把手藏起來,然而她只是淡漠地跟著他的視線看過自己的手,口氣也沒大多變化。

    狄無謙點點頭。大概也只有這樣的一雙手,才真正配得起她毫無情緒的容顏。

    能用這樣冰涼的態度觀世,她的過去,究竟有多少不為人知的磨難,

    「你叫什麼名字?」狄無謙的眉心揪得更緊。

    「喚名珞江。」

    「你的姓呢?」

    「沒有,奴婢就叫珞江。」她眼神一閃,沒把本姓告知。

    「我以為每個人都該有個姓氏才對。」他澀聲言道。

    「珞江自小便由師父撫育成人,所以沒有姓。」

    師父?

    突然地,狄無謙捏住她的手腕,他微微施力;以曲珞江的功力修為,要在此時掙脫他並不困難,但她沒有對此倏然的舉動,她並沒太多意外,她早知道,對方的的頭腦並不含糊,他在試驗她,所以她讓身體跟腕上的劇痛屈服,痛得彎下腰來。

    若是連這一點痛都不能忍,她將來憑什麼帶走七採石?

    女孩眼底的困惑和臉上的痛楚真實地牽動他的感受。這丫頭真的不會武功?下一秒,狄無謙鬆開力道,卻沒放手,同時,牢扣在掌心裡那極為骨感的小手,摩挲著那堆因長年工作而微微隆起的小繭和粗質的膚觸也不是假的。

    曲珞江極力想抽回自己的手,卻不敢做得太明顯。這樣的接近對她而言,是完全陌生且危險的,尤其他緊扣的大拇指,正一遍遍對她的過去做著銳利的檢視和觸摸,幾乎讓曲珞江隨時會失控地摑他一巴掌。

    沒有人敢對她這樣做過,要不是身在狄家,她會讓他為此付出代價的!

    「看來,在進狄家牧場前,你做過不少粗活?」

    面對這句判斷多過疑問的句子,曲珞江困難地點點頭。

    「在道觀裡,劈柴、挑水,都是奴婢必須做的。」她咬著牙,忍耐地望著他。

    原來她出身於清靜的修道觀內,莫怪她年紀輕輕,就有這麼冷眼觀世的超然態度。

    鬆開她的手,狄無謙有股說不出的惱怒,一如被人壓迫的感覺更形強烈,而他卻無能為力於那種困窘。在外人眼裡所看到的畫面裡,他的地位也許是個高不可攀的堡主,而她只是個低下的丫頭;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氣勢上,他是絕對的落敗了。

    難道他今天面臨的考驗還不夠多嗎?先是朱清黎,再來,就是這個珞江。

    但是很顯然地,這位曲珞江比朱清黎高段多了。朱清黎還有那甜得膩死人的笑,而曲珞江卻什麼都沒做,即便是柔順地襝衽,都是形式而禮貌的;而他,卻平白付出了對她的關心。

    如果這也是流於他身為堡主的一種形式工作,或者他會比較釋然,但事實偏偏不是那樣。每一樣解釋在他誠實的良心之前,都變得牽強而愚昧。

    兩位僕人走過來,投身在狄無謙面前,恭恭敬敬請他到大廳一趟。

    「房總管安排你什麼工作?」臨走前,他問了她一句。

    「伺候大夫人。」

    一聽到是朱清黎,狄無謙的眼神閃了閃,雙唇繃得死緊,跟著下人朝正廳走去。

    繡著飛翔大鷹的披風隨著狄無謙堅定不變的腳步,在曲珞江的眼前飄動著,黑銀交織繡出的猛禽,彷彿也在這種步履下,帶著睥睨群雄的目光,霸氣地展翼飛去。

    一種完全、絕對的尊貴氣焰,自然流瀉而出。

    一如他明銳的眸、犀利的唇所透露出的訊息;狄無謙是堂堂一堡之主,同時,也完全孤獨地存在著。

    就在那晚來風急的空氣裡,曲珞江看著他……幾分鐘前曾在心裡有過的怨恨與忿怒,突然在瞬息之間消失得乾乾淨淨。

    她幾乎要原諒這個對她不敬的男人了,原諒他那突兀無禮的試探,原諒他敏銳犀利的觀察;而原諒這一切的理由,只是因為她無意中發現了狄無謙不被人瞭解的另一面——

    某些時候,他其實跟她很像。

    他們,都是一個人,心裡都是——

    寂寞無主。

    第一章

    要不是在眼角餘光瞄到她身旁那個似曾相識的小香袋,朱清黎大概也不會對這侍女多生出什麼特別的感覺。

    「你叫什麼名字?」朱清黎偏過臉,一束長髮輕柔地垂下。她凝視著這名侍女的臉,又掃過那個掛在對方胸前的小袋子,語氣間有些漫不經心。

    應該是認錯了,這款普通樣式的荷包,在江南夏日並不特別突出;唯一跟她記憶裡相似的,是那抹溫柔淡雅的茉莉香。朱清黎啃著指頭,默默地想著她過去曾認識的一個姑娘。

    她回話。不知道今天是怎麼了,似乎狄家的重要人物,都不約而同地把眼光放在她身上。

    「你是江南人氏?」直到現在,朱清黎這才驚異她的口音。

    「是。」

    「這就難怪了。」她喃喃說道,忽然微微笑了起來。是嘛!既然是南方人,對這枚荷包,還有什麼好疑問的?

    爽朗的笑聲讓曲珞江微微心動。一方面覺得好奇,曲珞江小心翼翼地抬起目光,卻見未清黎整個人全朝她轉了過來;嫣紅色的緞面袍子隨意掛在肩上,襟前微敞,露出一截誘人的白皙,桃花般燦亮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直盯著她瞧,姿色嬌媚絕倫。

    看到眼前的美女,突然讓曲珞江從來便實際的想法起了變化……倒也不是相較的妒心作祟,而是質疑。也許別人眼中,她的姿色是有那麼一點吸引人,但比起眼前這個巧笑倩兮的清黎郡主,她承認自己是完全被比了下去。

    或者,生得美麗——並不是一件壞事。

    同一時間,朱清黎也在觀察她,從每一個動作,到精簡回答的每一個字。

    「怎麼會大老遠跑到關外來呢?」

    「奴婢自幼無父無母,到狄家,只想圖個溫飽。」曲珞江不疾不徐地重複著早先編好的謊言。

    基於女性的某種知覺,朱清黎並不相信這番話。

    但她也沒有拆穿對方的謊言,只是目光審視著曲珞江。

    不知為何,面對那樣的注視,曲珞江向來控制得宜的脾氣發作了。她一向討厭、也痛恨自己被人這樣探索,方纔她在狄無謙那兒所受到的侮辱還不夠嗎?

    本能地,她將腰桿挺得筆直,冷冰冰的眼睛不妥協地迎上狄家堡的大夫人。

    那是一對冷靜而且相當堅定的眸子,好像在這個女孩認定的世界裡,沒有任何一件事值得懷疑。

    朱清黎先是愣了愣,隨即目光帶著讚賞地笑了起來。

    年紀這麼小,便能有此修養,的確不簡單!朱清黎啜了一口茶,略帶深意地看著曲珞江。

    尤其迷人的那一部分,就是這渾身上下不輕易妥協的倔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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