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常歡
可是來不及了,侯院浣手裡的箭,早在火炬亮起的那當口,已經一枝接著一枝彈了出去。
要不是親眼看見,狄無塵絕對不會相信,身旁這個他認為『沒大腦』的女人,會有這樣百步穿楊的箭法,連關外長大的他都自歎弗如。
火光尚未全滅盡,但她從地上拾起的七枝箭,卻早早全數發盡;而且,沒有一枝不中目標,地上的哀叫聲和紛紛滾落的火把,就是最好的證明。
洞外仍是黑暗一片,那熟悉的聲音再度響起。
『侯姑娘,你已經沒箭了。』
『對方認識你?』狄無塵張大眼,注視著外頭。
她困惑地搖頭。
『忘了我是誰嗎?小浣。』那聲音又問。
她怔了一下,飛快地在記憶中搜尋著,最後終於想起聲音的主人是誰。
一個騙子!一個披著官衣,卻比山賊還卑劣無恥的人渣!
一個差點就害死她爹的混帳敗類!
就在年前,在卜山後方的秘密地窖裡,她曾經朝這傢伙拉滿弓,以利箭穿過並廢掉他一隻手掌。
那個曾想毀掉卜家寨的膿包——江雲奇。
下意識地,侯浣浣捉緊手上的弓,感覺手心又濕又滑。
『江雲奇,站出來吧!別偷偷摸摸的像個賊似的,莫非你到現在還改不掉那種壞習慣?』她竭力穩住聲音。
狄無塵看得出來她很不安,這令他訝異,他以為這個朱清黎根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江雲奇?狄無塵皺起眉頭,那是誰?聽起來有些耳熟。
侯浣浣仍極力想維持鎮定,但身子卻忍不住輕顫,直到一隻溫熱的大手那般自然地握進她濕冷的掌心。
不知為何,狄無塵讓她的心整個都定下來。
洞外忽然擦亮了幾道火炬,當十多個男人陸續進洞、包圍住他們倆時,一切再清楚不過了。
『你的手還好嗎?江雲奇。』她靜靜地問,狄無塵注意到中央那個五官俊俏的男人臉部僵了一下。
江雲奇,是的,狄無塵也記起來了。在王爺府裡,很功利、很自私,但也很有能力的一個人;九王爺曾提起,他被張公公調去辦事,不知怎地,就沒了蹤影。沒想到,此刻一見,居然成了賊頭子。
他注視江雲奇左邊那裹得跟粽子似的手掌,再比對了這幾日和朱清黎相處下來的心得,狄無塵暗想:那只報銷的手八成跟這用箭如神的丫頭脫不了關係!
無法理解地,他竟然揚起了嘴角,彷彿那是件非常愉快的事,也許是他不喜歡江雲奇吧!想到他的手下曾企圖傷害朱清黎,狄無塵就無法對他有好感。約莫是察覺有異,侯浣院擰著眉心,轉頭過來望他,然後,她月眉兒開始皺緊。
緊得簡直可以夾死一票蚊子,狄無塵微笑地望著她。
顯然,侯浣浣非常、非常地不滿意狄無塵這輕鬆自如的態度。
拜託!她要是手上還有幾枝箭,還可能會有勇氣陪著他一起哼哈笑上兩句,不過她已經改變心意,要是真能變出箭,她定要留一枝回敬給狄無塵不可。
面對她表情上的威脅,狄無塵不但無動於衷,他仍揚著嘴,弧度還火上加油,愈彎愈大。
大得就像一隻漫天亂飛的烏鴉,囂張地在她面前呱呱怪叫。
『狄無塵!』她威脅地低吼了一句,恨恨地想把手掌抽出,但他施在她手上的力道剛好,她一點都抽不開。
在一片昏暗中,侯浣浣只覺得自己的手被迫服服貼貼地握在他掌心底,那扣住她的厚繭手掌牢而不緊地握著。第一次,她對男人生出了異樣窘促的感覺。
一路上,她對他的態度像仇人似的,除了假受傷的那次,她也不曾對他有過什麼感覺呀?只有方纔,他這樣毫無預警地把她拉過去,但那謎樣氣氛散得好快,快得來不及讓她從容細想。
『你吃過苦頭的,江雲奇,要是聰明,就千萬別碰她,這丫頭挺凶悍的。』
狄無塵從容不迫,—點兒都沒把對方放在心上。
江雲奇嘴角抽搐了一下,想起當日在卜山被利箭穿掌的椎心刺骨之痛,他無端地畏縮了一下。
『閣下是誰?』
『狄無塵。』
名震關內、關外的狄無塵?江雲奇的注意力飄到狄無塵的臉上,當掃過那層上還帶著血跡的傷,及他握著侯浣浣不放手的舉動,江雲奇立刻挺直了肩。
狄無塵、武天豪、馮即安這三人向來是一道定的,從不落單。江湖上傳言,狄無塵是個鐵錚錚的硬漢,而且極端討厭女人,江雲奇雖沒見過狄無塵,卻也知道那種人是絕不會在這種時候,還抓著侯浣浣的手不放開。
他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而且江湖早有消息。說那狄無塵早就辭了都護府的總捕頭,這男人想藉『邊城三俠』的名號唬他,門都沒有!
『你以為我會相信這漫天大謊?』
狄無塵無動於衷地看著他輕敵的笑。
立刻,江雲奇用完好的另只手狠狠握拳,咆哮出聲:『侯浣浣,咱們該算算帳了。這兒全是我的地盤,可不是卜山,沒有人知道你在這兒,我想怎麼折磨你都可以上。』到最後,他又自言自語地笑起來。『不!你這麼美,我怎麼捨得折磨你呢?記得嗎?咱們還有婚約在呢!』
先前聽到卜山,狄無塵的眉心便已擰起,或者這可以解釋嚴正手下那三名男子的身份;當他聽到婚約之事,狄無塵轉頭,見她眼神出現了一抹嫌惡,才鬆下忽然被提起的心。
『我不想廢你另外一隻手。』她說。
『你沒箭了,小浣。』江雲奇得意地笑出聲,一旁的幾個男人則貪婪地盯著她瞧,飢渴的宛如正值發春期的公羊。
『老大,這個女人不錯!呵!呵!呵!你用過她之後,就賞給咱們樂樂吧!』一個傢伙嘴裡散著酒味,對著她下流地抓抓褲襠。
狄無塵瞇了瞇眼,確定自己控制不住了,無妨,反正他也不打算收住自己的脾氣。這些人全死定了,敢拿那種下流猥穢的眼光看朱清黎,他不殺了他們,也要廢掉他們一隻膀子。
他的傷早就不礙事了,這次他也不會像死人般的躺著,對週遭情況坐視不管。
他要保護這女孩,於公於私,不管她是『朱清黎』,還是『侯浣浣』!
侯浣浣驚異地察覺到他的怒氣和殺意。
『怎麼啦?』她輕聲問。
這種不把人放在眼裡的態度惹火了江雲奇。
『我在跟你講話!婊子!』他怒吼。
『怎麼啦?』她連頭都懶得朝江雲奇轉去,雙眼定定地鎖著狄無塵。『你在生氣?』
狄無塵點點頭,望著她亮晶晶的眸子,想殺人的慾望立刻消失。
『現在不氣了。』他柔聲說,語調中的溫柔竟讓自己也嚇了一跳。這種情況,她竟不忘先安撫他的情緒,狄無塵咧嘴微笑,不再同於以往的冷淡。
侯浣院的心忽然『碰碰』大響。她瘋了嗎?現在應該把心放在禦敵上,可是,她怎麼只是一股強烈的念頭,想永遠瞧著他這麼笑?
這不能怪她!是這個狄無塵很少這樣,清澈兩眼加上寬正鼻樑,那一口比天上月牙兒還白亮的牙齒難得露出,在濃得看不見下半張臉的胡堆裡特別耀眼。唉!
她確信一定是剛才那一棍把她打得迷糊了,她居然覺得這隻大熊好看?
狄無塵的一對眼珠子轉而瀏覽那些曾對侯浣浣投注淫穢又無恥的目光的人,卻無人敢回視他——全部不是回頭,就是膽怯地把視線移開。
『臭女人!老子在跟你說話,聽到沒有?你已經沒箭了,膽敢如此囂張?』
『你錯了,她有!』
江雲奇的笑聲嘎然而止,他錯愕地瞪著眼前的一男一女;侯院浣則猛盯著狄無塵,驚訝的程度和江雲奇不相上下,她不解,狄無塵怎麼能洞悉她的心事。
就好像他認識她已經好多年了,可是……她幾乎又要皺眉了,這些年來,陳小韜才是最瞭解她的男人,不是嗎?
但事情的確是這樣子的,除了她丟鞋子扔了他那次,如果那也算勝利的話,後來的情勢,侯浣浣的確沒一次鬥得過他。
現在的他,渾身散著威武不屈的氣概,週遭的男人跟他一比,簡直相形失色。
而且,他也說對了,在她身上,的確有『箭』,不但好幾枝,而且每枝皆出自於名家設計。
『你敢耍我!』再次巡視了她手上及她週身四處,並無半枝箭影,江雲奇大吼。
幾乎是同個時間,一道金光自侯浣院的弓弦上飛彈出去,端正地插在江雲奇頂上高束的髮髻中央。
江雲奇大叫一聲,整個人朝後栽去。
『不是告訴過你了嗎?這女人悍死了,你偏偏不聽!』
狄無塵的聲調飽含同情,臉上卻是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厭煩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