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常歡
回過身,唐璨接過他手裡的木梳,那對眼睛漾著水光盈盈。
「告訴我第二個理由。」
「我愛你。」
「這個理由你已經說過了。」她嘴角含春帶笑,默默瞅著他。
「沒錯,但這是第二個。」他很從容不迫。
「那……第三個呢?」
「也是我愛你。」他笑容更大了。
提起一手,唐璨嬌憨可愛地覆著臉,另只手則對他搖晃四個手指頭。
「第四個。」說完她隔著指縫間,淨拿亮閃閃的眸子瞧著向來斯文的他愈笑愈恣意。
「還是我愛你。」
「不行,你要賴!」那束濃密光滑的長髮忽然自武天豪手中柔順順地滑開,唐璨一收回螃首,再度搖散才梳平的一頭黑髮,純然一笑,笑得跟孩子似的,聲音嬌柔無邪。
但摻落在髮絲縷縷間,有如斷線珍珠的眼淚,卻讓她自身其實最不禁碰的脆弱感情全然曝光。
她不要天豪這麼待自己,因為他和她之間,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哪!唐璨嗚咽地想。
他眼前有大好的前程,那條路光明、爛燦;而她什麼都不是,只憑著一股決心活在這世上,一個賣藝女子是萬萬配不得的,這個虛榮的世界怎容得下他們的感情?
而且,在某個尚末結束的事件裡,他們根本還是敵對的立場!
不好!真的不好!唐璨緊緊合上眼,心裡喃喃。天豪,我求你,什麼理由都好,說你貪戀我的身子,說你對我只想要露水姻緣;甚至你可以默認我的答案,任何一個荒誕充滿傷害的理由都比這個強。我寧願你輕蔑我,也不要你愛我,我不要你出口那個字,你會綁住我的,綁著我沒有法子對你再裝下去。
「我只想得出這個理由,它最沒道理,也最理直氣壯。」
「別說了。」
「璨璨……」她的手快逮覆上他的張口欲言。
「拜託你別說了,我知道就夠了,天豪!」
「那你……」
「我不能!至少在現下,我沒法承諾你什麼。」
「因為……七採石?」
她困難地點點頭,並不打算把真相告訴他,她已經失敗了一次,曲承恩不會給她機會再錯第二次。
「璨璨——」
她知道他要問的話,飛快地,帶著某種明明掙扎無望的憂傷,唐璨珞住他欲出口的話。
「你真的確定你要的人是我?」良久,她才穩住混亂的心跳,張口說話。
武天豪皺起眉,一臉的不快。
「你侮辱我,璨璨。」
「不是侮辱,我只怕你後悔。」她偏著頭輕輕靠向他,微笑卻又不甚確定地開出保證,「就等這件事一結束,好不好?」
第六章
相知相許的日子,對唐璨來說,並不是真正的開心。
只為她的心裡仍有著結,在沒有完全打開前,唐璨以為任何歡偷都是短暫空茫的。
武天豪的求親令她失去反應的能力,但轉念一想,她其實知道,他就是這樣認真的人。
那天傍晚,來福客棧走進一位客人,長驅直人地朝武天豪落腳的房裡推門而人。
那時唐璨正倚在窗台上看雨簾纖纖,聽雨聲浙然,偶爾,她會提手去承接紅瓦間翻落的雨水。
身後的武天豪輕輕環住她的腰,陪她賞著雨景,聆聽著雨聲,然後拉著她的手去抓那些握也握不住的雨珠子。
還是不言聲,有的只是相視一笑,笑中千般柔情,箇中滋味,只有當事人知曉。
即使短暫空茫,武天豪仍相信唐璨跟他在一起的時間,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絕對的快樂。
既然快樂,相守是兩人必然的路,對末來他可以不焦不急,他相信自己,更相信她的心。
只是對於她心上的結,他仍在苦思如何破解。
一整個下午,直到黃昏,雨,仍末止歇,唐璨偎著心愛男人的體溫漸漸想睡了。
馮即安推門走進來,看到的就是這樣情深意濃、春色融融的景象。
唐璨被武天豪的身子碰到後一怔,也眨著眼清醒了。
他們一齊轉頭看向馮即安,門口這個男人,表情傻得可笑,滿眼的疑惑全朝武天豪潑了去。
唐璨先有動作,她起身,拉好略為皺亂的外衣,對馮即安禮貌客氣一笑,從容步出房,一點兒都無難堪窘困狀。
「你比我預估的還要早。」武天豪轉向他,有著跟唐璨一股的自然,都是笑得坦然;而且,在那笑容之中,還有一抹難掩的幸福感。
「那位是……」馮即安仍有些呆滯,搞不清情況地問。
「珍珠耳環的主人。」
馮即安驚喘一聲,奔至門口,唐璨的背影己失了蹤跡。
「難怪看來挺眼熟的;我沒想到你還真的找著她了。」
「坐下來吧!趕了幾天的路,辛苦你了!」
「無妨,正巧到這兒來避避難,也是好的。」
「什麼意思?」
馮即安嘴一撇,走到他身旁把濕淋淋的斗笠擱下,同武天豪望著外頭煙雨暗干家;然後,他像想起什麼似的,整個人輕鬆地笑開了。
這倒好,老二從此不會再有什麼遺憾了;過去常常看他這麼睹物思人,他心裡也亂。
「她也認識我嗎?要不怎麼會衝著我笑?」馮即安問。「……」「怎麼不吭聲?」「三弟!」「晤——」
「大哥最近好不好?」
「老大?你不也聽到了?」轉過頭,馮即安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而後下意識的捏住下顎揉了揉,才喃喃自語道。「老大現在可是風光得要死!皇上親自頒下婚約,那朱清黎又生了張美得連和尚都要動凡心的臉,笨蛋也猜得出來這結局到底好還是不好。」雖這樣說著,他卻用一種不以為然的態度撇著嘴,然後又揉揉下顎。
「挨揍了?」武天豪這才注意到馮即安下顎那塊淡淡的瘀青,他懷疑是否為狄無塵下的手。
大哥不是隨便對兄弟拳頭相向的人,而且以即安的身手,就算碰到一流的高手,也不會白白處於挨打的局面不還手。
還在疑問當口,當他聽見馮即安的喃喃自語,武天豪終於瞭解了一大半,這傢伙八成又揀錯了場合說話。他望著即安,這毛病要再不改改,以後會更慘!
「大哥做的?」
「是啊!這一拳。曙,你瞧,夠狠的!」一聽老二難得對他有同情的口氣出現,馮即安放下手,得了便宜又賣乖地換上滿臉委屈之色。
「怎麼會這樣?」
「你問我,我問誰呀?唉!算了,算了,別提了!」他兩手在空中亂揮舞一陣,滿臉不耐。
「清黎郡主……是個什麼樣的女子?」
「她啊——」馮即安收回手,頓了頓,原來的懊惱忽然轉為失笑,「唉!那女人是個異類。」
「怎麼說?」
「我很難跟你形容她,只能說,她很美,真的很美,比玉如霞,比長樂郡主都好看得多;但這並不是她最特殊的地方,跟她相處過,你才會發覺,她的個性才是最吸引人的。」
止住笑容,馮即安朝正在沉思的武天豪俏然挪去,一搭肩,對他挑眉投去邪惡的笑,「不過話又說回來,你現在有了眼前這位唐姑娘,就是有一百個清黎郡主在你面前晃蕩晃蕩,只怕你瞧都不會瞧上一眼。嗯!透露一下,你們……到達了什麼程度了?」他的語氣裡淨是暖味。
果真是死性不改,武天豪臉一紅,背過臉去咳了兩聲,顯然拿這位結拜兄弟無法可想。
「說話客氣一點,人家還是個清清白白的姑娘!」
「清清白白,是這樣嗎?」馮即安見他那模樣,這位義兄向來坦坦然然,現在居然不敢面對他回答,根本就是默認了;而且,就以他剛進來時,兩人之間那不言而喻的親密笑容,說什麼他都不相信這兩人之間沒發生過什麼,為此他笑得更加放肆。
武天豪眼角白過他的下巴,這次的目光全是譬告意味。
「唉!別火大!我可不想我美麗的下巴上再受一次傷。」立刻,馮即安舉兩手投降,一副知錯必改的樣子,「不鬧你了,我是來確定一下;你真把七採石追到手了,那……李茗煙呢?」
提到七採石,武天豪的心整個蕩了一下。
他始終沒忘大哥在關外交託給他的重任,也沒忘此行一路追來的目的,更不會忘記他向來公事公辦的原則。
他的人雖不在宮門內,但在心中,仍有他的律法。
律法告訴他,唐璨雖是心之所愛,卻也是他必須要交出去的;但……他知道,這己經是——不可能的事了
原本一開始單純的想法,是要把唐璨和七採石帶回狄家堡,但是當他面對她的時候,卻衝動得改變了主意。那時候,他己經在兩者間做了選擇,接著下來所發生的事情,雖讓他思緒更紊亂,卻讓他更堅定了自己想要做的。
武天豪將手仲出窗外,摘下垂在窗沿的一片碧綠葉子;彷彿,把它當成是自己的命運,原來的一片完完整整,握在手心裡,他緩慢地、緊密地把葉脈枝條揉碎。
就像在他心中所擇,他不會交出唐璨的,早在那一夜,他就把他的命運同她的揉在一塊,如果命運注定要讓他們一起碎,他絕不會逃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