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常歡
武天豪將書交給她。
「收下來,我以為人生沒有間斷的就是學習,不管是什麼樣的身份,難得你又識字,這些書看看並不打緊。」
她仲手接過來,手指輕輕撫弄著那著墨深深的字跡,心裡五味雜陳。
是呀,看看並不打緊。在狄家,入夜裡不值班的下人閒來無事,多半都聚在一起聊天說笑,她有時間可以看的。何必這麼緊張呢?
這些紙張裡,一片片說的是什麼樣的世界呢?她的心躍躍跳著,眼底也閃閃亮著。
「打開看看。」
她照著做了。一頁頁瀏覽過去,直至一篇文字,她停下來。在他面前看了一遍,然後合上書,她閉上眼,和著飄忽的笑,輕輕呢喃出聲。
「一溪流水水流雲,雨霧山光潤。野鳥山花破愁悶。樂閒身,拖條籐杖家家問。誰家有酒?見青簾高掛,高掛在楊柳岸杏花村。」
吟著念著,她忽然忘了有旁人在,整個人更暢意、開懷地笑起來,那細碎如輕鈴的動人樂章奏出,沒來由地,武天豪的心竟彷彿被人狠狠揪了一下。
「怎麼啦?」她打開眼,停住笑,無辜地看著他沉下的臉。
「沒有,只是很意外。」
「意外?」
「我以為你是不會笑的,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你這麼開心。念過這首曲兒?」
「沒有。」李茗煙收起笑,低頭望著那幾行讓她失控的字。天哪!她向來知道怎麼適可而止,怎麼讓理智掌控自己的生活,可是這武天豪,他要她怎麼辦呢?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這首曲兒。」
過目不忘!這女孩的潛力相當驚人,武天豪眼底有讚賞。她真的很特別。
「茗煙……茗煙……」
「嗯,武公子,對不住,奴婢方才失態了。」懊然回神,李茗煙慶幸自己仍站在半暗的架子邊,武天豪看不到自己的臉色早燥紅了一半。天啊!她真是槽透了!
「在想什麼?」
「嗯——」她捂著嘴,垂首露出個飄忽的笑沒讓他見著,「我以為……並不是每一個人生來都有求知的權利,尤其是……女人,男人似乎不願意我們知道太多,那會顯得男人很……」她猙紮著「愚蠢」兩個字不知該不該據實以告。
「不想說也沒關係。」武天豪體諒地接口,心裡為她這番話有些莫名的欣喜。
「謝謝公子體諒。」
「沒什麼好謝的,你說的情形本來就是這樣,不過,我從沒有這種想法。你瞧,在上課時候,我也從沒為了孩子是男是女而訂出不同的標準來考量責罰。唸書識字是件對自己有利的事;我一直相信,當一個人對很多事明白得愈透徹,他對事情演變的掌控會更有把握。無知常會導致一些其實不該發生的悲劇,我看過那樣的事情發生,尤其是女人。你說的很好,這世間,似乎對她們特別不公平。」他輕柔地說著。
她一時間反倒無話可說了,武天豪原來比她想像中的還要可親,她為自己初到馬房赴約時所抱持的主觀意見失笑,也對他生出些淡淡歉意和好感。
「武公子真是個好人。」半晌她才應景似的開口。
「別這樣子說,如果你願意,可否答應我一件事?」
向來只有下人請求主子的,武天豪在狄家雖談不上是個主子,但就憑他待人的那分謙和,早讓狄家前前後後所有下人皆視他為上位者的一分子了。現在,他居然在口頭上請她答應一件事,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奴婢不敢,武公子吩咐便是,說答應實在擔待不起!」
「嗯,以後晚上你上這兒讀書,可別把自己當奴才,我呢,也不是什麼高高在上的武公子,這樣對彼此都自在些。說其的,你這麼奴婢奴婢地喊,我是真的吃不消。」
「但……這是規矩呢!」
「小臻也伺候我,但我從來就沒許她這麼稱自己。」「……」「不說話,那就是答應嘍?」她點點頭,在一聲「謝謝」之後,把籃子和書冊緊緊攬在懷裡,再也不能控制地露出微笑。
※※※
武天豪才要拾起書卷,就被後院一陣吵鬧聲停住了動作。
他用詢問的眼光望著底下的學生,回答他的不是面面相覲,就是搖頭以對。
「先自個兒溫習,師傅一會兒就進來。」
吩咐完走出了房,他看見幾個下人圍著兩個丫鬢,七嘴八舌地吵成一堆。武天豪走了過去,揮退了圍觀的人,只留下怒氣衝天的穎兒和沉默不言的李茗煙。
「武公子,您來得正好!這丫頭明明就被我逮著想要偷東西,您作個見證,回頭請姜夫人發落!」穎兒一瞟見他,迫不及待地就數落李茗煙的罪狀。
穎兒那氣焰高張的氣勢一下子便把他弄得很不悅;武天豪點頭沒說什麼,他轉向李茗煙。
「這可是當真?」
「不是。」面對那清泓般澄澈的眸子,李客煙有種想哭的衝動。但她只是堅強地搖頭。
「你還敢狡辯!?我明明看到你偷進小姐的屋裡!武公子,你別給她騙了!」穎兒仍在不滿地叫囂。
「我進小姐的房裡,是替她送乾淨衣服去的。」她委屈地說。
「你還瞎扯!」穎兒見她死不承認,又感覺到她所暗慕的武天豪態度也傾向客煙,心裡更急、更怒!仗著自己是玉如霞的貼身丫鬢,她跨前一步,竟要動手去推李茗煙。
「我明明就看到你在櫃子邊停了許久,進堡裡才沒幾天,就這麼無法無天,當沒有人管你是不是?」
帶住李茗煙的手腕,武天豪輕輕一跨,不落痕跡地把李茗煙護在身後。
「穎兒姑娘,有話好說!」
女人罵架是他最不欣賞的姿態之一,太難看了,不但沒有風韻,連一絲嬌意都無。這穎兒平日看她說話倒是伶俐可愛的,沒想到凶起來也是一個模樣,武天豪不免有些失望。
「發生什麼事?」玉如霞匆匆趕來,問了一句。
「小姐,這個死丫頭,老早就瞧她沒規沒矩的。」一見主子來了,穎兒膽子也大了,一股腦兒把積壓的怒氣全說了出來。
一個多月來,早在幾個下人有意無意的傳言下,她知道了李茗煙跟著武天豪唸書,本來她還不相信,李茗煙的口風又緊;但每回只要見到武天豪對這醜丫頭不經意在眼底流露出的關懷,不由得她便恨起李茗煙;現在,她好不容易逮到這樣的機會,卻沒想到武天豪居然對這女人護短到這個地步!
「今早我看到她在小姐房裡鬼鬼祟祟的,八成是想偷什麼值錢的東西好去變賣!」
「玉姑娘,這其中必有誤會,我相信茗煙不是這種人。」也許是真看不過同樣是下人說話卻盛氣凌人的穎兒的驕倨態度,武天豪的口氣也變得不甚溫和,他沉下臉,顯示自己是真氣了。
「我明明就親眼看見的。」
「你只是看到茗煙在房裡,並沒有看到她動手拿了什麼東西!」武天豪提出事實。
「這……」玉如霞左右為難,她知道穎兒向來心直口快,也知道穎兒對自己是絕對忠心耿耿;這茗煙丫頭可能真是想要在她房裡偷拿些什麼東西。玉如霞拍拍穎兒,安撫她的忿忿難平。
但當玉如霞一抬頭,面對武天豪那執拗的堅定態度,她也愣了,這叫她實在無法坦言要人。
看看被隔在武天豪身後給終不發一語的丫鬢,玉如霞有微微的好奇,不過是個下人,而且是個貌不驚人的醜丫頭,武天豪當眾這麼做,似乎也太明顯了。
「武公子,請別再說了。」李茗煙在身後終於出聲。語氣有一絲落寞,「就請玉姑娘點點房內的東西,要是有少了什麼,奴婢賠了就是。」
「當然不會少東西,你當場被我逮到,還能拿走什麼?就算真的有,要說賠,你賠得起嗎?」穎兒聞言大怒,「幸好狄家堡內就這麼一個朝霞閣是個姑娘繡房,要不然依你的職責,不早就偷遍了這堡內上上下下。」
那左一句偷,右一句竊,聽在武天豪耳中倍感刺耳,要不是他還有那麼一點點不愛跟人計較的修養,恐怕早便拉著李茗煙拂袖而去了。
「玉姑娘,看來你們主僕倆都不相信茗煙的為人。好!回頭我會請示堡主,請他把負責我生活起居的小琥給換開,茗煙以後就到我房裡來;至於小蹤,她在狄家的出身背景跟穎兒姑娘一樣,我想玉姑娘應該不會對這樣的安排有任何疑慮吧?」
一時間玉如霞張口結舌,顯然無法預料情況會演變成這麼不可收拾;這是武天豪進狄家半年多來,第一次表現出他的不快。
「我知道以一個客人身份,說這種話是逾矩了。在狄家堡,我無權干涉任何事,但是玉姑娘,請你相信我,一如我相信茗煙的為人,她是絕不會做出這等事的。」
一旁的穎兒咬住了下唇,流不出的淚凝聚在眼眶,望向李茗煙的目光更加地怨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