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頁 文 / 常歡
聽到父親的提議,慕容軒笑了。
「當年,你可讓譚姑進門?」
「這是兩碼子事。再說如今就算我首肯,以她那臭脾氣,根本不會答應!」
「譚姑不願意,泉淨又何嘗願意?」
「你!」提到那個女人,慕容大宇不知為何,反常地瑟縮了一下,彷彿背後曾被她砍下的傷疤,也跟著那個名字隱隱作痛。他這輩子唯一犯的錯事,就是招惹到那個女羅剎。
「我拉下面子去跟她提,就不信她能說不。」
父親真是走到窮途末路了吧?才有如此反應,慕容軒沒有欣喜,只有淡淡的悲哀。
他是真的不願意再留下了。如果必須把自己當成生財工具,才能穩固他在慕容家的地位,那麼他情願拱手相讓,把一切都放棄掉。
「三年前,我可以選擇帶著她一走了之,但是我沒有。雖然當時你的所做所為讓我恨到極點,但是我不想讓別人對泉淨誤解一輩子,更不願意別人看輕我不負責任,所以我留了下來。我生是慕容家的人,這一點我沒有選擇,但我有權利擇我愛的人,過我想過的日子。我言盡於此,至於你想怎麼做,都隨你吧。」
★★★
棲雲畫舫。
今日座上客人全是江南地方數一數二、有頭有臉的人物,每個人坐定位後,都忍不住對水晶珠簾後空空如也的主座位多望一眼。
而相詢之間,竟也沒人知道這次宴會主要的目的是什麼。
更怪的是,以慕容軒之名所辦的這個宴會裡,居然瞧不見慕容大宇。雖然這對父子這幾年來勢如水火的傳聞甚囂塵上,但卻一直沒有經過證實,今日宴上一見,少不得有人要針對這些多作猜測。
如意領著一男一女走了進來,把兩人座位安排在水晶籐後,主座位旁。
一見那兩人,受邀在其中的谷樵生才錯愕著,坐在隔壁的劉老闆已經低聲嚷起來:「是慕容夫人。前兩年我給老爺子拜壽的時候才見過面,我不會認錯的,她從來不公開露面的,怎麼會在這種地方出現?」
「是呀,怎麼慕容老爺子沒來,他夫人竟來了?」一旁的張少爺也問了。
「還有穎少爺,他不是在洛陽修禪,怎麼也來了?」另一個人又私語。
慕容夫人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她坐在珠簾後,一張臉顯得心事重重;慕容穎知道母親的憂愁,除了跟幾個熟識的朋友點頭招呼,其它的話也不敢多說。
谷樵生仍沒開口,他仍在張望著,想等另一個人到來。
三年了,這三年間只聽說她為慕容軒生下一子,然後一直隱居在湖上,鮮少有人見過她。礙於她已婚,也礙於慕容軒,谷樵生一直沒能找到機會去探望她。
三年了,沒有特別留心,時間竟流逝得這麼快!鶯兒也走了有三年了,谷樵生托著臉,悶吞吞的望著窗外湖景,只覺得分外惆悵。
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得知鶯兒死訊的那幾天,他心裡有滿滿的歉疚和難過,但對於駱泉淨的心,卻仍是不變。
人生是不是越難得到的,就越不容易放手?這三年裡,他又納進了一名姿容美艷的小妾,只是,他怎麼都找不到屬於駱泉淨那純淨卻又縹緲的氣質。
「師傅,客人都到齊了。」如意走回廚房,低聲與譚姑報告。
「公子爺還沒到嗎?」一旁飄雲盛起最後一道菜,拭淨雙手,才拾起二胡問道。
「再等會兒吧。」譚姑沉吟了一會兒。「讓薇欣領著丫頭們先上菜,別讓客人餓著了。另外,這半隻燒鵝特別替我送去給慕容夫人。」
她在甲板上站了好一會兒,才瞧見慕容軒上船來。
「你爹為難你?」譚姑警戒的問。
「他如今還能為難我什麼?」躲容軒嘲弄的問。
譚姑點點頭。「你娘和弟弟也在座上了。對了,泉淨呢?怎麼一整天都沒見著她?」
「她收拾完東西,才來接我。」
她怔了怔,再抬起頭,眼光不捨的望著慕容軒,才有些難堪的笑了。
「看我糊塗的,都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說罷,握住他的手。「得好好照顧自己,你可是當爹的人了。」
「把教坊交給飄雲,您可以跟我走的。」
「不了。」譚姑輕聲一笑,不捨的握住他的手。「你明知我放不下這些個丫頭們,就像你在慕容家的娘,她何嘗願意你走。但每個人總有該他牽掛的事。再說,葉飛也留在這兒幫我,你何必為我操心。」
「進去吧。」她為慕容軒掀開簾子。「別讓客人等太久。」
「各位久等了。」慕容軒大步踏進,在所有賓客中站定,隨即拱手一揖。
筵上所有的人紛紛站起來回禮,慕容夫人和慕容穎也起身,兩人心情複雜的望著這個相處多年的親人。
飄雲漾著淺笑,輕盈盈的捧了三杯酒而來。
他拈起盤中酒杯,一飲而盡。
眾人不明所以,只得隨他乾了這杯酒。
「不知公子爺找咱們來,是為何故?」有人忍不住開口問道。
慕容軒微笑不語,又連敬了兩杯酒。
「承蒙各位一直以來的厚愛,對在下照顧有加,小弟無以為報,辦了此筵以待,小弟先乾了三杯酒,今日筵上好酒好菜,請各位盡情取用。」
這番話,讓每個人又是面面相覷。
「除了謝謝各位,在下還有一事宜布。」慕容軒微微一笑。三年來朝思慕盼,等的不就是這一刻?他幾乎掩不住心裡的興奮之情。
「今日之後,慕容家再無在下這號人物,在下已經破出慕容家。請各位別慌,在下已把所有產業移交清楚,和慕容家所有的往來也不會因為在下的離開而有所更動,今後有任何問題,儘管去問我爹便是。」
此言一出,每個人臉色嘩然大變,谷樵生也錯愕了。
「交給慕容老爺子?他連自己都管不好,怎麼有本事攬下這些!」身旁一名拍著褶扇的少年公子忍不住低語。
「是呀!定是公子爺喝醉了。」旁人輕聲附議,但回頭一想也覺得不可能。僅僅三杯酒,能醉得人語無倫次嗎?不過這話礙於慕容軒,沒敢問出口。
「公子爺怎麼……會突然怎麼想?」谷樵生站了起來。等了這麼久,依然沒見到駱泉淨,他實在心有不甘。
「在下原就志不在此,卻一直苦無契機,才耽擱了這麼多年。」慕容軒沉吟道。
水晶珠廉之後,慕容夫人幽幽的望著兒子。直到今日,她終於明白,原來當年把慕容軒從玉器行裡帶回家,竟是活活扼殺了他的志趣。
「娘,難不成大哥真要回頭……?」慕容穎也聽明白了,他不可置信的湊上前問道。
「有何不可?這是他的選擇。」慕容夫人黯然的答道。也夠了,擁有他這麼多年,也該是放他走的時候了。
舫外一聲琵琶弦響,慕容軒突然起身,捧起最後一杯酒,一飲而盡。
谷樵生也震動了!是她!一定是她!這麼想著,偏又不敢貿然起身。
「時辰已至,就此拜別各位。」
「公子爺!」眾人面面相覷,有人還想開口說些什麼,只見慕容軒哈哈大笑,丟下酒杯,走出艙外。
眾人紛紛起身跟出。
舫外,一艘小小烏蓬船滑過湖面,悄悄與盞舫並行,只有那琵琶清亮悅耳,一聲聲自烏逢內傳來。
慕容軒笑了,在每個人的驚呼聲中,縱身一躍,身子隱穩落在那烏篷船上。
逢裡隨即鑽出一名牽著男孩的素衣女子,長髮披肩,眼眉如畫,笑靨甜蜜溫暖。
谷樵生咬著唇,不知怎地,卻幾乎想要落下淚來。三年未見,隔舟相望,駱泉淨成熟的少婦風韻更勝當年未嫁時的溫柔婉約。再見伊人,他才明白自己對她的思念竟是這麼深遠!
駱泉淨仰臉望著丈夫,兒子早迫不及待的撲進慕容軒的懷裡撒嬌去了。她抿唇笑看這一切。三年以來,她個性裡的沉默依然,舉止也仍是從容有禮,除了身邊多了個孩子,她外貌上幾乎不曾有什麼改變。
昨兒個夜裡湖上飄了一場雨,今日空氣清新可人,該是個遠行的好天氣吧!
盼了三年,總算是讓她等到這一天了。脫離慕容家這個討厭的身份,她和慕容軒一定會更自在吧?
「等很久了?」慕容軒問。
她搖頭。「想去哪兒?」
「跟你一道兒,都好。」他輕聲一笑,沒再瞧那些人一眼,抱著孩子彎身進蓬去了。
「那就是公子爺傳聞中的湖上夫人,還有他兒子?」有人紛紛問道。
「該是吧。老天!怪不得公子爺要捨許家小姐不娶,這姑娘生得還真不錯。」另個人說。
「才怪!我內侄女見過許家千金,相貌要比這姑娘美上好幾分,再說她貧賤出身,哪能跟許家相比?」又有聲音冒出來反駁。
「聽說她是譚姑的女兒呢。」
「慕容家這麼重門戶,我看老爺子肯定是氣壞了……。」
所有的猜測終究是猜測,一旁瞭解事情真相的教坊眾姐妹也始終三緘其口,沒有出面說明這一切;她們正爭相忙跟駱泉淨揮手,愛哭的如意早已頻頻拭起淚,顯然是不捨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