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頁 文 / 常歡
「賠了多少?」
「慕容家在京裡和許家合夥的所有事業,折算起來約十萬兩黃金。」
她錯愕的看著他。「依你爹的為人,居然肯接受這麼大的金額?」
「其實這五分之一多半是和許家有關的錢莊生意。和許老爺交惡,這一部分,自然是難再繼續下去。」
「你要挽回的,就是這部分?」
「也不算挽回,」他想了想,突然笑著摸摸她的頭,柔聲說道:「說太多你也不瞭解,總之別想太多,我自有辦法的。」
「你和你爹鬧成那樣,我真懷疑,有轉圜的餘地嗎?」
慕容軒冷笑出聲。「我們是相互利用,我有沒有這本事,他心裡很清楚。如果沒有我這些年賣命替他賺錢,靠慕容家的田產租稅,早就坐吃山空,哪能有他這樣了不得的排場?」
「那麼,你爹對我的成見,會就此打住嗎?」她話重心長的問了一句。
慕容軒沉默了,安靜之中,那沈澱的憤怒又隱隱湧上。依他爹的性格,當然不會這麼罷手的,但是他怎麼好對妻子開口?
彷彿也知道丈夫的答案,不想他難堪,駱泉淨乾脆就不再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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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慕容家族中多數男人真的都只會花錢而不擅理財,或許這一次,也是慕容夫人開口說動了丈夫;也許,是慕容軒自己說服了父親;更或許,是慕容大宇自己想通了一味跟兒子作對,對自己並沒有多大的好處。
總之,慕容軒是順利回家去了。
慕容軒想得很清楚,他瞭解父親的為人,其實這樣的妥協是短暫的,這並不代表慕容大宇會摒棄門戶之見接受駱泉淨。他沒有要妻子跟他回去,在那庭院深深的高牆重圍裡,閒言閒語的殺傷力比什麼都大。駱泉淨嫁他之後,三番兩次被旁人責難,他看在眼裡,心疼不已卻束手無策;眼前雖有解決的辦法,他卻不願她再受這樣無謂的折磨。
不過這樣一來,他回船上的時間反而少了,所幸駱泉淨也有共識,從來不曾為此責怪丈夫。除了偶爾回畫舫上去看看譚姑,她都會乖乖的留在船上。這時間葉飛也一直守在她身旁,不敢隨便離開半步。
就在慕容軒回家的幾天後,她去探望了譚姑。那場火災之後,棲雲教坊付之一炬,譚姑並不屈服,養好傷後,她立刻著手重建教坊的工作;至於其它的姐妹,這段期間暫時都住到畫舫上去了。
一回船上,遠遠的,她就看到有人站在甲板上等她。
「公子爺回來了。」葉飛扶著她走下碼頭。
她點點頭,微微一笑。
直到再靠近一點,她和葉飛才發現,那個男人並不是慕容軒,他的肩膀沒有慕容軒的寬,他雖然和慕容軒一般高朓,氣勢卻沒這麼懾人。
「是穎少爺。」葉飛低聲開口。
她一挑眉,示意葉飛別輕舉妄動,也別說話,好奇的往前走去。
後頭緩慢的腳步聲傳來,一轉頭,慕容穎原以為會看到一個煙視媚行的女人,結果,竟然是個撐著後腰,舉步維艱的大肚婆。
她一身灰白衣裳站在面前,長髮纏成結辮隨意束在胸前,臉上脂粉未施,卻精神奕奕。
不過最令慕容穎吃驚的,還是那大得隨時可能臨盆的肚子。
「你是誰?」她問,語氣不卑不亢。
慕容穎打量著她,仍難置信這個大肚婆便是那個讓兄長失了魂魄的美女。
「沒見過女人懷孕嗎?」這個人的眼光實在太沒禮貌了,駱泉淨隱忍著怒氣,嘲弄的問。
她的怒意終於讓慕容穎收起輕忽之心。
「你就是駱泉淨?」
「我是,你呢?慕容家派來的第二個說客?」她看了他身後的管家一眼,冷淡的問。
大風吹得猖狂,甲板上掛的燈籠全東晃西晃。
「進來吧,外頭風大。葉飛,你去睡一下吧,這兒我可以應付的。」她取下一盞吹歪的燈籠,吃力的走進艙房。
「大哥有沒有告訴你,我是慕容家族裡最好商量的人?」進房一坐定位,他便忍不住開口。
「沒有。」她彎著身,撥開垂落的幾根長髮,懶得抬頭跟他說話。
「嗄?」
「事實上,他連提都沒提過你這個人。」駱泉淨的表情很誠實。
面對此言,慕容穎感覺備受侮辱。
「那是不可能的。」他惱怒的說。
「當然有可能。你從頭到尾都沒開口說你是誰。」她聳聳肩,突然皺眉,隨即撫著發疼的肚子不語。這孩子孩是個男孩,這麼頑皮,又踢了她一腳。
慕容穎突然啞口,這女人回得這麼絕,他不得不傻了。
「我是慕容軒的弟弟,他真的沒提過我?」
「提了怎麼樣?不提又怎麼樣;很重要嗎?」她自顧自地調整著燈籠下的穗子,困惑的反睨他一眼。
就一個拚命想攀上枝頭做鳳凰的人,她的反應實在是奇怪得離譜,那表情彷彿對他充滿不耐煩;還有,對慕容家的嫌惡……。
「肚子裡的孩子,你確定真是慕容家的種嗎?」對父親的話,慕容穎突然有些動搖了。他突兀地開口,旨在看駱泉淨對這話的反應。
這番話並沒有激怒她,駱泉淨望著那肖似慕容軒五官的臉,只覺得他孩子氣得可憐。
「我敬你是他的手足,當你是客人,才許你進船說話;如果你再端慕容家的架子壓我,再有一句我聽不中意的話,或者認為我該如何如何,就請你離開。」
慕容穎以為自己聽錯了,這女人在下逐客令?她跪在那兒,嬌小得彷彿一捏就碎,但是她的態度卻傲慢得像個女王。
「你這女人太不知好歹了,穎少爺好好的問話,你憑什麼趕人!?」那管家耐不住,惱聲罵了出口。
對此謾罵,她沒半點反應,反而是慕容穎有些不好意思。他搖搖手,命管家別亂說話。
「半年前你收了一筆錢,卻沒按照約定離開我大哥,為什麼?」
「我收了錢,並沒花上一分一毫。」
「但你還是收了。」慕容穎微笑,彷彿佔了上風。
「你爹派來的人拿刀子架在我脖子上,如果是你,收是不收?」
那的的確確是他爹會耍的流氓作風,慕容穎一僵,心裡苦笑。
對於這個駱泉淨,他有了新的想法。看這個女人文文弱弱,說話也提不起什麼氣力,更遑論那氣勢一點兒也不如他,雖然他理直氣壯,但她一開口,總有法子逼得他啞口無言。
「你圖的是什麼?」他嚴厲的問。
「圖什麼?」她輕蔑的冷哼。「除了慕容軒這個人,我能圖什麼?」
「我兄長慕容軒的能力,足以讓你吃穿不愁數代。」
「原來你們慕容家子個個個只是生財工貝,只不過,真正能挖到寶的,只怕也只有我丈夫一人吧?」
慕容穎臉一紅!這個女人又難倒他了!怎麼說起話來句句無懈可擊。
搔搔頭,他不解自己怎麼迷糊了。
「駱姑娘,我是認真來談事情。」他清清喉嚨,很難相信自己竟被她迷住了。
「沒什麼好談的。」駱泉淨抬眼,對上慕容穎的,那溫柔又堅持的目光令他又一愣。
「老爺子的銀兩在這兒。」她自身後的櫃子裡拖出一個包袱。「這些錢,不夠賣掉我的人格,更不足買斷你哥哥的決定。」
「我從沒把送錢的事告訴你哥哥,你們兄弟一場,想必你很清楚他的脾氣,要是他曉得,你想他會怎麼做?」
向來自恃學富五車、口若懸河的慕容穎,再一次說不出話來。
她把包袱小心的打開,掏出一錠元寶。
「這錠元寶,我為我肚子裡的孩兒留下。我想,身為慕容家的長孫,不管你接不接受這個事實,他應該都有資格接受。至於其餘的,請你們拿回去。你比你父親講理,我想可以請你代為傳達我的想法。他不喜歡我,我也不見得喜歡他;他為了趕我走,不惜傷害他人的做法也欠考慮。」她轉過頭來對他說完,便當著面把元寶朝窗外的湖裡扔去。湖上濺起水花和漣漪,一會兒便平靜如昔。
那錠元寶讓人暈頭轉向,慕容穎和管家瞪著她的行徑,看傻了。
「你……你……這……。」管家喃喃,在接過的包袱和駱泉淨之間看來看去,卻始終開不了口。
「沒錢也許萬萬不能,可就算有了錢,也不是樣樣都能的。同理,也不是每個人都愛攀上慕容家。這孩子就算沒了爹,也有我這個娘親挺住。叫你爹別費心思了。他不入流,便把世上每個人都想得跟他一樣。愚蠢。」說這話的期間,她甚至完全不掩飾她的厭惡。
艙外傳來連聲大笑,慕容穎和管家臉色大變,尤其是管家,更是嚇得把手裡的包袱咚一聲摔下,給結實實把地板砸出一個坑來。
只不過聞其聲,他們便這麼面無人色,要真見了人,豈不嚇死了?!駱泉淨眼底瞧著,不知為何,只覺得好笑,就這麼再也忍不住噗哧一笑。
慕容穎聞聲回頭,看見她那燦爛的笑容,霎時間,明亮的天色彷彿全暗了下來,只有她的笑,光華流轉,璀璨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