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頁 文 / 常歡
當她完全貼在他懷裡時,手裡的燈籠跌落在地。燭光哧一聲滅了,兩人面對的世界也在一瞬間暗了。
也許這樣的黑暗和沉默才是他們要的。沒有階級地位,沒有現在過去,甚至那些煩人的事情都能隨手拈去,他們只是最普通的男人和女人,什麼都不需要。只要一個擁抱和兩顆合而為一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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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她沒有回教坊,跟他離開的同時,她的心也和教坊裡的一切斷絕了關係。
他們放下纜繩,把畫舫開去了附近的一處沙洲,在那兒點起檀香,溫溫柔柔的熏暖了一夜,相偎著遙望著天上繁星點點。夜色看似寂靜,湖上的一切卻是熱鬧的;蟲鳴唱了一夜,不時有魚兒跳出湖面,水聲飛濺,冷風揚起,吹動甲板上響得清脆的風鈴,也吹皺了一圈圈的漣漪……。
駱泉淨異樣的柔順,宓靜如湖水,包容並接受了他。
「這些日子,你過得好不好?」
「很好,只是……總覺得像少了什麼。」她側過身子,黑暗中,她的眼睛閃亮如星。
「你為什麼……?」想問她為什麼突然改變了心意,是真心相待?還是同情?
「我不問你為什麼來,你也別問我。」她點住他的唇,復而捧住他的臉,在他耳邊夢囈般的輕喃。
「泉淨……。」
「我們該回去了。」她披上外衣,窗外層層疊疊的雲已近灰白,天,就快亮了。
「泉淨。」
「真瘋,居然一夜沒睡。」她說,歪著身子,瞅著他牽動了一下嘴角,也不算笑,只勉強稱得上是不傷人的嘲弄吧。
「回去吧,讓人看到了不好。葉飛也會擔心。」
「你心裡想什麼?」
「別問我,」她靠在窗台,迎著湖面吹撲而來的晨虱,越近天明,溫度就沒這麼低了。
他偎貼在她身上的溫度會不會也慢慢的消失了?
兩個人之間的黎明天睛,又會在什麼時候到來?
慕容軒從身後抱住了她,泉淨靠在他懷裡。「我只知道,我要你,你也要我,我們……不會讓彼此再心碎一次,尤其是我。」
一對水鳥自蘆葦間展翅離飛,點破湖面,水聲飛濺。駱泉淨垂下眼眸,再抬眼,她抿著唇,忽然幽幽的笑了。
「真是奇怪,我以為我在投湖被救時已經死過一次,現在決定跟你在一起,只覺得過去哪些日子過得好像才是真死了。」沒正面響應他的問題,她突然變得多話起來,不停的說著:
「三姐死的那一晚,金寶號的師傅來量她的棺木,我陪著師傅小心整理她的身體、她的臉。我不害怕,我只不停在想,想很多事,想得頭都痛了,想得整晚沒法睡,可腦子裡卻沒有一件是想齊的。我想到唐家,想師傅,甚至想到了你,突然覺得我的仇恨很可笑。」
「昨天以前的你,沒這麼多話。」他屏息的望著她,伸手輕撫她的臉。
「是嗎?」她望著微露曙光的天色,突然不可遏止的笑了起來。
「我不能欺騙自己,我真的要你,就跟你要我一樣。只是,我一直在抗拒這個想法,因為你身份背後的一切,我不想要。」
「什麼身份,」他苦澀的笑起來,「說穿了,我不過也是……。」
「船娘的孩子嗎?」她輕聲接口。
他呆了半晌,摸摸她的臉。「我早該知道的,你這麼聰慧,什麼都瞞不過你的眼睛。」
「那又如何?」她偎著他,語氣和神情一樣平靜。「是你的錯嗎?有些事情我如今總算想明白了。對我來說,你姓誰叫什麼並不重要,我對你的意義,不也如此?」
「可……。」
「名分、家世對我而言,已經沒這麼要緊了。」她定定的看著他。「如果真的決定跟你在一起,我就不會再計較那些了。從此以後,我什麼都不求,只圖你一顆真心,如此這般,於願足矣,又何必在乎那些呢?」
他屏息的望著她,然後,極為神聖的吻吻她的額頭,之後便不再多語。
船外,朝陽露臉,曙光初現,在他們眼前的天空,終於整個明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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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沒有再耽擱,駱泉淨一徵得譚姑的許可,便離開了教坊,住進了慕容軒為她購置的另一艘新船上。連姐妹之間,她都顯得低調處理。
幾天後,在葉飛的幫忙下,他們正式拜了天地,結成了夫妻。
譚姑自始至終沒有反對,但也不曾參與這件事。她恪守自己立下的誓言,終究不肯以主婚人的身份見證這件事。
很快的,慕容大宇也查出了那個讓兒子改變心意的女人,為此,他一秒鐘也沒停留,怒氣沖沖的衝去棲雲教坊,當然這一次帶了人手。
「把我兒子交出來!」他命人打破重重深鎖的大門,一個勁的咆哮怒吼。
「你兒子不在這兒。」譚姑遣退下人,沒半點笑容的擋在內院門口,所有的姑娘全被她叫去船上了。
「譚棲雲,不要以為老子真怕了你!」慕容大宇惱怒的指著她。「這些年來我讓著你,沒跟你一般見識,如今你倒成了氣候,養了群了不得的小妖精,還叫人騎到老子頭上來!」
「說完了嗎?」她不屑的看著他。「隔了五年,狗還是改不了吃屎。」
「我不是來跟你做口舌之爭的,我兒子呢?」
「兒子?」一反平日的冰冷,她冷笑連連,笑中儘是挖苦嘲弄。「他姓的可是你慕容的姓,找兒子找到外人這兒,我問誰要去?」
問了半天的話,沒有答案反而被奚落,慕容大宇氣不過,上前想揪住譚姑,卻被她一刀差點削去鼻子。
「來人哪!給我砸!給我打!有事我負責!」忌諱那把刀,又恨她恨得牙癢癢的,慕容大宇氣得怪叫起來。
幾個剽悍的壯丁隨即湧上,譚姑一個女流之輩,哪能抵得過這麼多大漢,幾下子就被制服了。儘管如此,但那慕容家的下人也沒沾到好處,五個人就被她砍傷了三個,也算倒霉。
慕容大宇這一次狠狠地揪住了譚姑的頭髮。「賤人!這三十年來,除了在床上,你還真的沒有惹人喜歡過。」
一口口水正正吐在慕容大宇的鼻樑上,譚姑陰惻惻的盯著他。
「你最好殺了我,要不然,我總有一天,會在你背上再加那麼一刀!」
慕容大宇氣得渾身顫抖,狠狠踹了譚姑一腳。
「給我放火燒了這裡。譚棲雲,你要我殺你,我偏偏不稱你的心,我要毀了這一切,我要你後悔跟我作對!」他惡狠狠的笑了。
那一下踹在譚姑的胸口上,她痛得摔倒在地,迷迷糊糊間,只見紅光一片,她辛苦建立多年的棲雲教坊陷在一片火海裡。
棲雲教坊的匾額被人大力砸碎,破裂的木板彈至她面前。譚姑沒有哭,只是捏緊拳頭,悲切的瞪著那熊熊火光裡燃燒殆盡的屋子。
「慕容大宇……。」她含恨詛咒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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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了棲雲教坊,慕容大宇一批人馬才浩浩蕩蕩的從教坊裡回來。不過兩個時辰,慕容軒已經像一陣旋風刮了進來。
「你人不在這兒,消息倒很靈通,怎麼?為了那臭娘們,你終於肯回來了?」慕容大宇喝完最後一口茶,唇角噙著得意洋洋的笑。
「你拆了教坊,打傷了譚姑,不就是要逼我出面嗎?」他冷冷的盯著父親的笑。不知怎地,後者越是笑得暢意,他心裡的悲哀就更深。
「很得意嗎?欺負老弱婦孺,向來是你拿手之事。」他嘲弄的問。
慕容大宇失了笑,手中那只上好的青瓷杯重重的砸在地上。
「那臭娘們太固執,我告訴你!老子已經忍了她很多年,今日沒叫人在她臉上劃上兩刀,已經很有情有義了,拆了她的台,還算便宜了她!」
「你明知道她和我的關係,你居然敢這麼做。」慕容軒寒著聲音,一個字一個字說著。
「那又怎麼樣?」慕容大宇冷笑。「我警告你,不要以為你跟我堅持,也不要以為你娘順著你,我就什麼都做不了主。她當年只是同情你才收留你的,那個姓駱的賤婢,根本就是譚棲雲那臭娘們派來的,你休想我會讓她進門,乘了那臭婆娘的心意。」
「注意你做長輩的措辭,她是我的妻子。」慕容軒嚴厲的瞪視著父親。
「妻子?哈,真是笑話!看看你那些個姨娘們,哪個不是出身大家閨秀?你竟然低等到要去找個婊子當妻子!」
沒等慕容軒發作,慕容大宇突然間把身邊半年前才新娶進門的五姨娘拖到他跟前。「看看她,你爹再怎麼不濟事,也要挑個清清白白的閨女入門!」
五姨娘掛著一身金銀珠寶,釵環交撞,叮叮噹噹,狀極狼狽的站在那兒不敢吭聲。
慕容軒盯了她一眼,見那張臉塗滿了與年齡不搭調的濃妝,他心裡的忿恨感更熾。這個姨娘才二十出頭,足足小了他這個做兒子的十歲,要不是她娘家貪財,她又年過二十遠出不了閣,這樁姻緣怎會配得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