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常歡
葉飛把錯愕藏在眼裡。從沒有人,還是一個陌生又不起眼的女人,能這麼快激起慕容軒的情緒。
「那封信呢?」
「信不見了,我想肯定是唐夫人毀了信,而把鐲子據為己有。」葉飛明快的回答。
「好。」似乎憤怒到了極點。慕容軒沒有發怒,反而是冷笑連連。
「唐家那老太婆倒有本事,反將了咱們一軍。」
「公子爺,事情變化至此,公子爺萬萬不可再介入此事。」
慕容軒看了他一眼,聲音更寒冽:「真要我不管,你又何必跑這一趟?收拾一下,我去解釋這件事。」
「公子爺,千萬不可!」葉飛擋在他身前。「公子爺何等身份,你這一出面,慕容家的聲望……。」
「別跟我提慕容家的聲望!」他惱怒的開口。「這跟聲望無關。是咱們捅的樓子,難道不該咱們收拾?」
「葉飛不能不提。還有,老夫人怎麼辦?她的病才剛有起色,公子爺總不忍她再操煩吧?」
「這只是件小官司,她從不管這種事,只要命令下人不說,自然沒有問題,你多慮了。」
「就因為是件官司,公子爺才更要不落人口實。公子爺世代下封官晉爵,與官場也向來保持良好關係,就是……就是……!」葉飛有些發急,脹紅著臉,吞吞吐吐半天。
「有話直說,就是怎麼樣!?」
葉飛被罵得一愣!接著像橫了心似終於開口說了:「就是像大老爺那樣不正經,也恪遵慕容家訓,從不敢介入關說任何官司。公子爺生平最恨欠人情債,何苦為了一名陌生女子,蹚了這渾水。」
葉飛的話,突然讓他安靜了。
「公子爺……?」
「我從不知道你口才這麼好。」慕容軒悶悶的坐下來。「偏偏你說的……該死的又有道理。」
「倘若公子爺真不放心,就讓葉飛匿名去辦了這事。」
「匿名?」慕容軒冷笑出聲,含混著莫名的惱怒和嘲弄。這其中更多的是針對自己當時寄了那封信的憤怒。
當初就是顧及慕容世家的顏面,又壓不住心裡那份怒氣,才衝動的選擇這麼做。結果事情出了意外,還鬧上了官府,難道他還能這般偷偷摸摸解決?
「無論如何,這種事都稱不上好事,公子爺如果堅持出面,勢必會傳到老爺子和夫人那兒。夫人那兒倒好,可你和老爺子向來不和,要是惹得他出面,這件官司只會越弄越糟。再說,你出面又能如何?這案子擺明著就少個姦夫,公子爺去了徒沾上一身腥,那唐家小媳婦完全不認識你,你好心澄清,卻只會把你和她之間越描越黑,有誰會相信這種事?」
「阿飛。」
「是。」
「官府主事者是誰?」
「鄭元重。」
「那個渾官?」慕容軒的心一揪。不知為何,心裡越來越不安。
「你替我注意這件官司,尤其那位小媳婦,不許任何人傷她分毫。」
「公子爺,您的意思……?」
「我沒想到一封信可以弄巧成拙,怎麼都是我們欠人家的。你這幾天別跟著我,到衙門那兒等著,就算幫不了她,至少打點打點,讓她能周全些。」
第二章
這場莫名其妙的官司,比葉飛預期的還久。唐家告得有模有樣,官府不知怎麼著,竟也配合辦得有聲有色,連撫養駱泉淨的人——善堂的女主人吳秋娘也被傳喚到案了。
除了唐家,幾乎曾經與駱泉淨接觸過的人都被傳去問答,沒有任何聽說她與人私通的傳聞,更多的是站在她這一頭的輿論。
不過所有街坊鄰居的指證全抵不過唐家私下送給官老爺鄭元重的一箱銀子。憑著唐芙的指證,鄭元重在公堂上否決了所有人的說法。
「這種敗德的媳婦我不要了!」唐老夫人大吼。「大人,請你作主。」
「是呀,娘,這種女人,咱們家再留她,會倒霉的。」唐芙掩著臉,細聲細氣的哭著。「今日害著咱們上了公堂,這麼丟人現眼,您叫女兒將來怎麼過夫家的門!」
「沒錯!」愛女在一旁煽風,更讓唐夫人一把火燒得烈焰沖天,莫須有的事全當了真。
「大人,你要主持公道呀!這賊婦與外人私通,偷我唐家私藏,唐家門風今日已敗,民婦說什麼也不容她再進門!」唐夫人又喊了起來。整個公堂上,全是她的吵鬧聲。
「我沒有呀!大人!」莫名其妙被拖到公堂來,駱泉淨喊得嗓子都啞了。她惶恐,她哭泣,更多的是心裡的無辜和畏懼。這輩子她從沒見過官,她一直安分守己,甚至忍氣吞聲的在唐家待著,為什麼這樣的事還會落在她頭上?
「相公,你幫幫我,我真的沒有偷人,也沒有倫任何東西!你要是不相信,儘管找人去搜柴房,我真的沒有做這種事!」她跪走到唐哲身前,哀哀的抱著他哭。
「你再說你再說!」唐夫人不由分說,撲過去就給駱泉淨一巴掌。這場官司已經拖得太久,她巴不得早早了結,把這掃把星趕出去。
她根本不在乎這件事是真是假,好不容易能尋了這樣光明正大的借口把這女人攆出去,再怎麼可信的理由她都會推翻。
見嫁出去的女兒公然受人欺負,吳秋娘再也忍不住,撲過去推開唐夫人,兩個女人在公堂之中當眾拉扯揪打起來。駱泉淨尋了個空隙鑽出來,哀哀的跪在唐哲面前。
「相公,你相信我,我求你相信我,我什麼都沒做!」
唐哲心軟的望著她,卻礙於母親和姊姊在場,遲遲不敢伸出手去。
「弟弟!」唐芙惱怒的瞪了他一眼,唐哲嚇了一大跳,忙不迭把駱泉淨的手扯開。
「娘和姊姊都說了,你偷東西,和男人不乾不淨,你會騙人,你對不起我。」
這一扯,駱泉淨的心頓時涼了一大截。
「大人,冤枉呀!我女兒柔順謙恭,恪遵婦德,是唐家存心相害!」吳秋娘也頻頻呼冤。
「夠了夠了夠了!」堂上的鄭元重捂著耳朵,把板子朝案面重重一拍。「公堂之上,豈容你們這群潑婦撒野,任何人再多說一句,都給我趕出去!來人,把吳秋娘拖下去掌嘴!」
待在一旁默默流淚的駱泉淨聽到最後一句話,急急慌亂的匍匐上前,哀憐的磕著頭。
「大人!大娘是無辜的,她心疼民婦,一心只想為民婦說話,這一切都不干她的事,要掌嘴,民婦來受便是!」
一聽此言,鄭元重的眼神即刻示意衙役停手。
「那偷竊財物、私通他人的罪名,你認是不認?」鄒元重一手捋著鬍子,一手抓著板子,冷冷的問道。
那麼羞恥的罪名,她連想都沒有想過,駱泉淨瞪大眼,死命的搖頭。
「不認不認!民婦真的什麼都沒做,大人叫民婦怎麼認!」
「大膽!」
板子狠狠甩在桌上,鄭元重這會兒真的是惱了。
「如此刁婦,事已至此,你竟敢不承認!你婆婆是長輩,你小姑是見證,難道她們與你有仇,非冤枉你不成?來人呀!打她二十大板,看她還嘴硬不?!」
那板子足足敲得駱泉淨心一顫,還沒會意過來,兩名衙役早用力把她拖了出去,她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再回神,棒擊的傷痛已經像炸藥一般在她身後一處處炸開。
初時的慘叫聲隨著板數增加,她的聲音漸漸消失,氣息若游絲,越來越微弱;到了後頭,駱泉淨連知覺都麻木了。吳秋娘淒厲的哭叫,衙役的杖子,還有鄭元重的怒喝,甚至婆婆的指責,所有的聲音都像沉入水底,一層層的淡開了。只有她的眼淚,尚有一絲不甘心,在臉上流淌著。
在這不公平的世間,什麼才是她該相信的道理?
二十大板結束,兩口鮮血吐在公堂鋪就的紅氈上,她全身癱軟,所有力氣全數脫盡。雙眼緊緊閉著,只願意相信自己已經死去了。
「拿她的手,替她畫了押!」鄭元重命令道。
衙役抓著駱泉淨的手,在紙上亂劃一通,待呈上狀紙,鄭元重總算滿意的點點頭。
「本案終結聽判:駱泉淨偷竊屬實,與人私通有罪,唐家念及情分,予於寬容,不再追究此事;然駱泉淨此舉有染民風,若不加以責罰,實難堵眾人悠悠之口,本官判你休出,從此離開惠山城,至此一生,再不准踏入半步!」
終於唐夫人鬆了一口氣。她和女兒相視一笑,又對堂上的鄭元重點點頭。
她緊握兒子的手,對駱泉淨投去勝利的一瞥,得意洋洋的走了。
「阿靜!」
駱泉靜在痛楚中艱難的睜開眼,那張淚痕斑斑的臉在瞳孔裡放大。
「大娘……。」她喃喃喊著,越過吳秋娘的頭頂,盯著那冷森森的公堂橫樑,一時間只覺得恍如隔世。
「我可憐的孩子。」吳秋娘哭著攬她入懷,一摸,卻是滿手的血。「他們怎麼能這麼對你!你這麼乖巧、這麼柔順,大娘真的相信你什麼都沒做,可他們竟逼你畫了押!你明明沒有錯,為什麼他們要這麼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