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常歡
江杏雪心裡明白了,她閉上眼抿嘴一笑。
「只是問問,你回不回答是你的事,用不著這麼痛苦。我走了。」
「他……」
「我會應付他的。」
「江姑娘。」
她不置一辭,仍堅持著不讓他靠近。
「杏雪!」一頂轎子在遠處傳出聲音。
她抬起頭,認出轎中探出頭的人,是在怡香院時常來捧場的一位尚爺。
「尚爺。」她擠出個很勉強的笑。
那位圓圓胖胖的尚爺不等轎子接近,就趕緊跳出來,急急把她抱扶起來;看那不避諱的言行,趙正清不禁有些惱怒。
「這些日子你跑哪兒去了?怡香院給封了,我想找你都不知道往哪兒找去。哎呀!哪個傢伙好大的狗膽,竟敢欺負你!」近看她一頭一臉的傷,尚爺大驚小怪地喊起來。
看樣子,這位尚爺也曾是她的入幕之賓。
「是不是這傢伙?」他指著趙正清,財大氣粗地質問。
江杏雪無心情應付這麼多,她歎口氣,向來談笑風生的臉色昏沉沉的顯不出半點光采。
「不是他,尚爺。行個方便,請你送我回去,好嗎?」
「那有甚麼問題。」尚爺半扶半抱地拉她靠在身側,一面還不忘嘀咕著:「唉,早叫你搬去俺那兒住,隨便一間上房,吃喝拉撒隨時都有人好生伺候著,也好過自個兒一個人在外沒親沒故地飄蕩。杏雪呀,不是尚爺愛講你,你甚麼都好,就是那麼點倔脾氣,像頭驢子似的教人受不了。我婆子死了這麼多年,你搬去我那兒,別人也不會說閒話的。」
「尚爺。」江杏雪微弱的聲音在轎子裡低喊。「別說了。」
「俺不說啦、不說啦,就知道你不愛聽。」尚爺粗咧咧地歎口大氣,即吩咐下人起轎。
「我要回家。」江杏雪掀開廉子道:「尚爺別弄錯方向了。」
「俺知道、俺知道。」
轎子走了,只留趙正清被拋在原地。他握緊拳頭,因這樣嚴重的忽略而受到傷害。一個妓院的恩客到來,她隨時可以把他丟在一旁,甚至連聲再見也沒有;另一方面,他也為自己的惱怒而不解。他該在乎的應該是白葦柔,為甚麼江杏雪面對面的一個眼神,就足以挑得他心亂?
第七章
大雨傾盆而下,整個喬家籠罩在突來的雨勢中。趙靖心揉搓著發冷的手指,隔著廉子茫然地注視著窗外風雨紛飛的景象。
一直到白葦柔清醒,她整個人才從極大的恐慌之中脫身。這幾日前去探望白葦柔的心情,是半心虛、半試探的。確定白葦柔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她應該是能安心了;但隨即而來的問題並沒有解決。趙精心下意識啃著手指,一咬之後卻疼得連忙鬆口,眼淚一大攤無聲無息地跌在泛紅的指間。
眼前要再把白葦柔送走,似乎是沒有機會了。她煩躁地想著,見丈夫收傘進房,忙避開臉。
見到妻子的眼淚,喬釋謙有褪不去的罪惡感。
「抱歉,最近我忽略了你。」
忽略?這些日子豈是「忽略」兩字便可帶過的?趙靖心哀怨地望著他,揪著手絹兒不吭聲。
「這兩天我忙著打點縣城那邊的事。雖然怡香院給封了,但事情並沒有結束。」
她心沉了沉,她當然清楚他所謂的「沒有結束」是指哪樁。
「你真的要告倪家?」
「狀子在你這兒,你也看到了。」
趙靖心沉默,一會兒才輕輕開口:「我把狀紙留下來,是希望你再多考慮。釋謙,得饒人處且饒人,沒必要……」
「如果葦柔沒有受傷,也許我還能平心靜氣地談這件事;但是他們動用私刑在先,如果不是江姑娘好心走這一趟,葦柔不就枉死了。他們逼人太甚,不該怪我絕情在後。」
「你可……會想過旁人對這事的看法?」
「甚麼看法?」
「你……」她有些惱怒地看著他。「你何必逼我說出來!」
「我真的不明白。」他不解,無辜地看著她。見她不說話,喬釋謙心浮氣躁地走過去,柔聲開口:「靖心,咱們夫妻倆有甚麼不能當面開口的?說吧,我聽著呢。」
「他們……他們都說你這樣替葦柔出頭,是有目的的!」
「鬼扯!」此番質疑令他忿怒不已。「難道你也相信?」
「我當然不想相信!」
「不相信就好了。如果你指的就是這些斐短流長,那麼大可不必;如果真要兼顧這些,那世上做每件事都會得罪人。」
「釋謙,不要這樣。」趙靖心瞅著他。「換個角度想,也許你不在乎,但葦柔呢?她怎麼辦?喬家大門內,咱們都清楚事情的真相,難道那些話不會傳進她的耳裡,讓她再受一次傷?為了正清,我不想再把事情鬧大了。」
「正清跟這件事有甚麼關係?」
「他喜歡葦柔,這你不會不曉得。」
「我很早就知道了。」他心口刺痛了一下。「但葦柔對他無意。」
「那是之前。你看到正清這幾日看顧她的細心模樣嗎?人非草木,誰能無情?換成是我,也會感動的。如果正清能娶了她,帶她離開這裡,擺脫這裡的是是非非,那何嘗不是保護葦柔的最好辦法。」她接著又說:「如果我是葦柔,唯一擔心的是正清會不會介意她的出身;畢竟一個男人是沒法子接受……」
「夠了!」喬釋謙瞪視著她。「我不知道你跟那些「別人」一樣也在意這種事。」
趙靖心收住口,絞著發皺的綢裙,不發一語地坐著。
「那本來就是事實,哪能假裝它不存在?」靜默一會兒,再開口時,趙靖心的聲音突然變得尖拔突兀,完全失去平日的溫柔鎮靜。「我不是聖人,我不能忍受一個妓女生活在我四周,找吏不能忍受我的丈夫一而再地為她出頭。釋謙,我連娘家都不敢回了,你這麼做將置我於何地?」
「你這話是甚麼意思?」像是莫名被箭中傷的野獸,他的聲音在忿怒之中變得狂暴紛亂。
「你從不對我這樣大聲說話的。」她受傷地看著他。
「那是因為你從沒說過這樣令人生氣的話。靖心,你是喬家的女主人,你應該有更大的寬容心去接受她。早知道坦白能造成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我一定會把葦柔的過去虛構成故事,也勝過你這樣明著對她好,私下卻對她再三嫌惡。」
趙靖心站了起來,哆嗦著唇,字句在空氣中打顫:「你用了一個相當好的字眼,我甚至可以明白告訴你我為甚麼要嫌惡她!因為她想勾引你,所以找必須「嫌惡」她!」
「你愈說愈離譜!」
趙靖心臉色發白,她在指責下冷靜地坐下來,回復她一貫的行事。
「你也許真的對她沒有目的,但這麼做,卻比甚麼名分都還傷人!」趙靖心含怒開口。
喬釋謙疲倦地坐下來,他不想辯駁他對白葦柔真的沒有感情。妻子說的都是事實,他不能否認,眼前說甚麼都是無益的;說得愈多,也只是更傷人罷了。
窗外滴滴答答的雨聲停了,暮色深沉地籠罩下來,昏黃的光線射過窗意,在他們的影子間隔成一道發亮的牆;就像兩人曾以為互信不移的情分,竟輕易地就此劃下陰影。
「甚麼都不能給,你不會瞭解那種感受的。」趙靖心微笑地把眼淚吞進肚裡。
他看著那道影子、不解他和趙靖心之間為甚麼會就此被斷隔開來。
「我從來就沒要求你給我甚麼。」
「但我要求我自己,因為我愛你。雖然我是你生命裡莫名其妙跑出來的包袱,但我努力這麼多年,就是希望不要再變成一個包袱。」
「靖心!」他震驚地望著她。「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你怎麼能這麼說?」
「那是事實,我知道你對媒妁之事有多反感、有多生氣。倘若當日不是公公堅持,你根本不可能答應與我成親拜堂。」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你又何必提起。」
「能……不提嗎?」她哀傷她笑。「畢竟我……曾是個被拒絕的女人。」
「我和葦柔並不像你想的那樣。」
「何必騙我呢?」她是到他面前激動地說:「你為她做的、為她想的,你的一個眼神,我怎麼會看不出來?澤謙,嫉妒的滋味並不好受!」
「靖心……」
「替你選個好女人,你從來沒有點頭答應,我曾經因此得到安慰;想著不管日後如何,你總是把我放在心裡的第一位,那樣對我而言,真的就夠了。不論日後娘要你納多少妾、生多少孩子,.我真的都不會在意;可是自從葦柔來了之後,一切都不一樣了。我承認她恨討人喜歡,我更不否認如果我今天身為男子,我也可能跟你一樣會情不自禁地愛上她。但我不是,所以找必須……」她咬牙,停頓了一會兒:「做我該做的事。她會讓你、讓我,甚至讓整個喬家成為笑柄,我不能允許這種事發生。」
「那就是你要怡香院來帶走葦柔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