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文 / 岑揚
在主持人宣佈優勝團體及其作品之後,駱仲齊一行人成為鎂光燈注目的焦點。
駱仲齊難掩興奮地和夥伴相互擁抱,視線巡過身周,閃著雀悅的眸光微黯,側身向蘇珊娜附耳問:「凌還沒來嗎?」
「嗯、晚一點、晚一點。」蘇珊娜下意識捏緊手中的信。同時也很感動。
即使走到今天這個局面,凌還是對齊充滿信心,認定他會是勝利者。
幸好沒讓凌失望。她想著。
「真希望她能看見這一幕。」駱仲齊笑道:「少了她狂放的笑聲總覺得怪。」
「是、是啊。」她僵著臉陪笑,突然覺得被蒙在鼓裡的他有點可憐。
但這也是他自找,誰叫他自私地想鎖住一個自由的靈魂。
她現在應該到機場了吧?蘇珊娜推算著時間。
駱仲齊的手伸進口袋輕按準備多日的禮物。從蘇珊娜口中套出她的生日正巧就是今天,這意義非凡的日子他怎麼能錯過?
今天是他跨出成功第一步的日子,也是她二十歲的生日,這麼值得慶祝的日子想到就讓人興奮。
代表夥伴走上舞台,迎面和一隻隻伸向他朝他說恭喜的手相握,受歡迎的程度連自己都覺得訝異,渾然不知道是自己出眾的外表使然。
從電腦公司總裁手中接過象徵首獎的獎座和二十萬美元獎金,駱仲齊簡短地說了幾句話就下台,急著尋找說會晚到的凌雲。
將獎座和支票交給於佑,他在不遠處找到蘇珊娜。「凌在哪裡?」
「嗯……這個……」蘇珊娜雙眼游移不定。說晚點到好像已經不能當借口了。「我建議你等會場結束之後再問好不好?」
疑惑的表情被瞬間湧起的不安取代,駱仲齊板起臉,一派嚴肅:「蘇珊娜,凌人在哪裡?」
啊啊啊!她就怕他這種表情,蘇珊娜躲進唐恩懷裡。
「蘇珊娜!」無視上前道賀的人群,心中的不安愈來愈鮮明活絡,意識到有什麼事即將,不!甚至可能已經發生!「告訴我,她人在哪裡!」
「她離開紐約了。」說話的人是於佑,看見駱仲齊不敢置信的表情,他又重複了一次:「她離開紐約了。」
離開……最令他不安也最讓他恐懼的事情到最後還是發生了……
不管他多努力將她留在身邊,她還是離開了他……
「齊?」一行人試探叫喚失神的駱仲齊。
「本來她要我在會後把這封信交給你。」蘇珊娜顫著手將信遞到他面前。「但是現在──」
駱仲齊楞住的神情在看見眼前的信封時閃過蒼白,最後回復一臉平靜。
「她早就準備要離開?」他冷靜如常的聲調裡含有他們都聽得出的顫抖。
蘇珊娜的沉默就是答案。
「我知道了。」深吸口氣,他收下信。「我早知道她總有一天會離開我。」
「齊,你並沒有給她一片能讓她自由呼吸的天空。」蘇珊娜忍不住為性情相投的東方朋友抱不平。「這段期間你將她困在身邊根本就不對,你束縛著她,讓她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我知道,我知道。」他低喃。
就是知道,他才會準備禮物向她賠罪,想在會後告訴她,他知道這一段日子以來她為他所作的壓抑,告訴她他很抱歉,告訴她以後他會遵守彼此之間的約定,會放任她四處自由自在地遊走,他要她像她的名字一樣,依然是朵四處飄泊的雲,而他會等她疲累的時候回到他身邊。
可是──太遲了,都太遲了……
留不住人,一封信又能代表什麼!
「齊!」眾人錯愕目光下,一封信經他雙手一撕再撕,成了碎片落地。
「你連看都不看!」蘇珊娜失控哭吼,和唐恩一起蹲身撿拾落地的紙片。「為什麼連看都不看!」
隨著信在他手上變成碎屑,駱仲齊掏出精心包裝的禮物一同丟在地上。
「我不要了,都不要……」
低聲的細語輕喃之後是絕望的轉身離去。
今晚,對他的確是個重大的轉捩點。
他得到夢寐以求的成功,卻失去能一同分享的情人。
※※※
「要怪就怪我。」於佑對坐在窗邊的人說話,明知對方不會有所回應,但他必須說:「我是最後一個見到她的人,卻沒有留她下來。你要怨就怨我,不要這樣折磨自己。」兩天了,今天是第三天,他一聲也不吭,他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
「齊。」放不下心的蘇珊娜也加入勸說的行列。「凌不會想看見你這個樣子,振作點,她愛的男人絕對不會這麼窩囊!你聽見沒有!」
駱仲齊依然無動於衷。和之前他們每一次的勸說一樣,坐在窗欞上的駱仲齊就是寧可從早到晚坐在那看著天空也不願回頭看他們一眼。
於佑心裡更是有愧,私下厲聲要凌雲配合的人是他,沒有留下凌雲的人也是他。
他萬萬沒想到凌雲的離開會讓駱仲齊失魂落魄到這種地步,如果知道,他一定會將她留下來,只是──
這一切都來不及,從開始他就清楚地知道凌雲無法給駱仲齊安全感,所以他插手,利用凌雲對駱仲齊的影響,好順利實現他們的創業計畫,他以為這樣做是對的。
然而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他當初私下警告凌雲的作為和眼睜睜看她離開的沉默,到底是為大家還是為自己?這幾天,他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一味的插手──就像凌雲說的,他沒有資格插手,可是他堅持要介入,還將事情弄到最糟的地步。
他很後悔,卻無力回天。
「我、我們拼好了!」唐恩和雷廷文興奮地衝進來,唐恩手裡還拿著一幅相框。
「我們拼好也粘好了!」總算把被齊撕碎的信拼湊起來,加框保護。
蘇珊娜拿過被好的信走到仍然呆望天幕的駱仲齊身邊。
「齊,凌留下來的信唐恩他們已經拼好,如果你要看就回頭,不要這個樣子,讓我想罵你都罵不出口。」
本來為了凌,她還有好多怨言要說,但現在看到他這個樣子,要她怎麼說得出口?
「我坐在這裡還不到三天,身邊有你們不斷在耳邊說話,還是覺得日子難熬──」他開口,語調淒涼:「她呢?坐在這裡呆呆看著天空,身邊沒有人陪她說話、沒有人注意她,甚至是到空閒的時候才想到有她的存在和她聊天,或者是在需要她的時候才記得有她這個人,沒有抱怨,一點也不像當初我認識的那個會撂下狠話、會出手傷人、會據理力爭的凌,而這樣的日子她過了兩個月。」以她那樣的個性,竟然肯忍耐兩個月的時間。
他──竟然讓她過了兩個月形同牢獄的生活!
「齊……」
「我怎麼原諒我自己?蘇珊娜,你告訴我,我要怎麼原諒我自己?」他不遵守約定,還以為自己能談多成熟的感情,最後還不是和普通人一樣,以愛為名,設法束縛她,將她強制在身邊,忽視心中的罪惡感,自私地認定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她想要的我沒有一件給過,她不要的我卻都讓她承受──束縛、限制、拘束、要求……我給過什麼東西是她想要的?沒有,什麼都沒有……」
「或許你給過她什麼,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蘇珊娜低頭忍住掉淚的衝動。「你是第一個讓凌點頭答應交往的人。」
凌,如果你看到他現在這模樣,還會捨得走嗎?蘇珊娜在心裡悄聲問。
但她也知道──凌還是會走的,怕讓齊愛得太深,而自己無法回應。
「也是最差勁的一個。」他說。「誰都能比我對她還要好上千百倍。」
「也許吧。」她將相框放到他曲起的腿。「我不懂中文,這是凌給你的信,好不容易拼湊起來的,別辜負廷文和唐恩的苦心。」
「這是你那天丟在會場的東西。」於佑也走向他,將重新包裝過的禮物放在相框上。「你原本打算那天送她的禮物。」
「謝謝。」駱仲齊扯開慘淡的笑回應。
「不要跟我說這個字眼。」濃濃的罪惡感鞭笞著於佑。「會變成這個樣子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不是你的錯。」駱仲齊看向窗外。「不是任何人的錯,是我沒有做到我承諾的事,跟你跟任何人都沒有關係,是我太自私。」
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
「仲齊──」
「你們先走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那,我們明天再來。」蘇珊娜試探道,駱仲齊卻回到一開始沒有反應的狀態,讓他們只能又抱著和前天昨天一樣滿心的失望離開。
那時候在這裡呆呆看著天空的她,腦海裡在想些什麼?
仰望紐約蔚藍天際的他試圖揣測凌雲兩個月來的心思,發現自己真的不懂,攪盡腦汁想了三天還是一片空白。
那麼她是如何這樣子度過漫長的兩個月?
用力閉上眼忍住奪眶的濕意,低下頭深呼吸,再睜開時,入眼的是正對著他的相框和記不得什麼時候買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