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岑揚
這一切的雛型得以順利塑成,前數任的交流會所有成員功不可沒,更將交流會推廣到高中留學生群,讓他們進入交流會先行觀摩習慣。然創業維艱,守成當然也不簡單,否則這一群堪稱留學生菁英中的菁英們何必愁眉深鎖,讓開會氣氛死沉到極點。
「如果兩地交流會能合而為一,許多制度可以合一,這樣不但可以減少東西兩地留學生之間的隔閡,也可以聯繫兩地留學生的感情,否則東西各管各的事,就失去當初成立交流會的目的。」交流會的公關長黃美茜闡述自己對於美西交流會傳真來的提議的看法。
活動長楊凱則提出不同看法:「美東、美西的距離又不是像住在隔壁的鄰居那麼近,如果並成一個,借問一下,會址要設在哪裡?如果設在這裡,美西的人會同意嗎?如果設在美西,那我們這邊的學生會不會抱怨?還是為了公平,設在雞不拉屎、鳥不生蛋、烏龜不靠岸的美中?」話還沒說完,參與會議旁聽的成員們私下爆出笑聲。
「你、你……這種細節我們可以等合併之後再來商討,或許在其中一地設分部也是可行的辦法。」黃美茜紅臉瞪視老跟她對立的活動長。
「那跟現在美東、美西交流會各自獨立有什麼不同?」楊凱堅持對立的作戰位置,不遑多讓。
「你!你這個──」
「美茜。」開口介入的是沉默多過於出聲的副會長,就讀哈佛大學經濟系的於佑。「現在是開會中。」暗示她別在公事場所動氣。
執行長何然舉手發言:「真要說,成立交流會的目的主要還是照顧我們台灣的留學生,在這個前提下,東西交流與否、合不合並,只要不妨礙這個宗旨,我沒意見。」順其自然的老莊行徑一向是他的作風。
總務長江水若舉手跟進:「只要不影響美東留學生的福利,我跟何然一樣沒有意見。」
兩入說的話形同兩張廢票,讓左右對立的戰況僵持在原點。
書記長田皓舉手,簡單說出一句話:「我贊成合併。」眾所皆知,他對黃美茜情有獨鍾,會這麼做不讓人意外。
於佑也要表明立場:「我不認同楊凱的意見,但我不同意合併。」
「呿,我的意見是礙到你了。」楊凱嘀咕道。
二比二,仍是僵局,於是,眾人將目光集中在會議領導人,第十二任會長,也就是哥倫比亞大學選出的台灣留學生代表駱仲齊身上。
他站起身,以淡然的口吻說出意見:「我能理解美西交流會會長提出讓東西兩地交流會合而為一的想法,也認同美茜的說法,但是考慮到臨場應變、執行效率,以及對我們台灣留學生的注意程度,我認為並不適宜。」
三比二,居於劣勢的黃美茜不知為何激動地站起身,分別指向對立的三個人:「你、你、你!都是怕丟了現在的位子才不同意合併!沒錯,將來合併之後正副會長及幹部只有一個,但這並不代表你們沒有能力當選,你們只是沒有自信,怕落選丟臉,尤其是你駱仲齊!哼,說的也是,會長的位子誰想讓啊,又不是──」
「美茜。」於佑低聲喚了她的名,沒有加以斥責,但也讓黃美茜立刻退了幾分火氣。「你剛才說的話已不屬於公事範圍。」
「哼!」重重坐回位子,全場的目光仍然集中注視唯一一個站起身的駱仲齊,想看他作何反應。
要是平常人,聽見這種話一定會生氣,尤其還是在公開場合被這樣大聲嘲諷,他們會長會怎麼做?這是在場所有人一致的心聲。
烏黑的眸子劃過與會成員一巡,駱仲齊勾起淺笑輕吐:「休息吃飯的時間到了,會議暫停。」
「啊?」共同的錯愕之後是一致看表的動作,果然十一點多,該吃飯了。
一時間,凝重的氣氛被駱仲齊簡單一句話打散,成員三三兩兩魚貫而出,各自覓食去,只剩幹部們沒有動靜,目光依舊膠著在會長身上。
「美茜,暫時拋開公事去吃頓飯,下午再繼續。」收拾桌上散亂的文件,駱仲齊真心道。
「偽善!」黃美茜不領情地一哼,拉著田皓一起離開。
偽善?駱仲齊頓了收拾的動作,忍不住歎氣。
「不必在意她的話。」
「我沒事。」朝還留在位子上的幹部揚起笑,駱仲齊首先離開,不忘叮嚀:「你們別忘記吃飯休息,下午還有很多事要處理。」
「什麼嘛!」在駱仲齊走後,楊凱第一個開口替他也替自己抱不平:「誰留戀這張爛椅子啊!又不是純金九九九九做的,誰都知道老大是被趕鴨子上架,連競選活動都沒做過的人還留戀什麼?要說留戀,她黃大小姐在茱麗亞音樂學院做的可多得多了,呿!」
「她在意氣用事。」知道事情主因的於佑淡淡說出這句話。
「什麼意氣用事?呿,仲齊又不是她的仇人。」
「相去不遠。」江水若細細的聲音難得主動打進別人的談話。
「能理解。」何然牽起江水若的手,一同離去前說道。
似乎被蒙在鼓裡還不知情的,只有老是跑來跑去沒有定性、不辜負活動長美名的楊凱。
「喂!你們在說什麼啊!」他怎麼都聽不懂!
※※※
當好意被對方誤解成偽善,這時候該怎麼處理才對?
向對方說明自己並無此意?還是從此以後和對方互不往來?
如果對方是工作夥伴、是你必須繼續交涉的對象,又該怎麼辦?
將對方排除在公事之外,還是裝作沒這回事,繼續用同樣的態度面對?
這樣,是否又變成另一種偽善?
人與人之間的相處之道就像學問,永遠有學不完的課題,永遠都會讓自己心裡有個「這是對的還是錯的」的疑惑在。
但說像學問又不盡然,學問有脈絡可尋,只要找對方向就能得到正確的答案、能解決心裡的疑惑,而人與人的相處卻不是這樣;相同的態度去應對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反應,根本沒有脈絡可尋。像是永遠處在試驗階段的化學實驗,必須小心翼翼添入試劑,明明加進去的試劑都一樣,卻老是產生不同的反應,沒有一次相同,讓人摸不著頭緒,不知道哪裡出錯,這樣的實驗很讓人頭愈。
走在街上的駱仲齊抬起手輕按額角,真的頭痛。
他是衷心希望她能趁休息時間冷靜下來,回到公事公辦的立場,卻被她說成偽善,這是為什麼?對於曾是他女友的她,他還是不瞭解。
主動提出交往的人是她,最後說分手的也是她,原因則怪罪他太冷漠。
冷漠?他從不認為自己冷漠,只是對於她認為是女朋友就理所當然有權利知道他所有的事情、介入他生活這種態度無法認同。
兩個人之問就算再怎麼彼此喜歡,終究還是兩個人、兩顆心,無法合而為一,再怎麼深入交往,也不能干涉支配對方的心。
獻出你們的心,但不要把自己的心交給對方保管。
要站在一起,但不要靠得太近;
因為廟宇的支柱是分開豎立的,
橡樹和柏樹也不在彼此的陰影下生長。
──紀伯倫《先知》
愛情,應該是這樣,就像同奏一首曲子的琵琶,它的弦也是分開的,這都是楣同的道理。
可是這樣的想法卻被她歸咎成冷漠,走到分手的地步,演變成在公事上的水火不容。
分手與否他並不怪誰,但意氣用事的作為他實在無法贊同。
但她似乎不瞭解,總以為他是因為心裡懷恨,所以處處和她對立,這樣的誤解讓他頭疼。
他實話實說,被說成冷漠;他真心示好,又被當成偽善──不只一次遭人誤解的經驗,養成他每次遭人誤解就會偏頭痛的老毛病。
從隱隱作痛的頭疼中回神,才發現他人已經站在中央公園的草皮上,想起數日前在這裡看的戲劇,也不經意想起似乎以挑釁為樂趣的凌雲。
轉身朝向公園裡舞台的方向,視線跟著身體方向流轉,落在左前方不遠處,入眼的側臉給他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似有若無的黃澄陽光讓親暱地站在樹蔭下的兩人的臉部表情明暗不定,但大好的天氣還是將臉的輪廓照得一清二楚。
光是看見側臉,駱仲齊便知道被圍在樹幹與另一個人之間的是誰。
他站在原地,無法將目光從樹下那兩個人身上移開。
一個女人與另一個女人!他知道美國很開放,也一直在適應,只是親眼所見,難免還是會有忍不住加注視線的毛病,尤其是當中有一個雖不算認識,卻差點對罵的凌雲。
※※※
「凌,我是真的喜歡你。」以兩隻細長手臂將凌雲困在樹幹與自己之間的栗色短髮女孩坦率告白。
她喜歡眼前這個東方女孩,是的,就是喜歡上暈無道理地喜歡!神秘、自由又狂放不羈,超出她對東方女孩含蓄沉默的認知,像是──東方的吉普賽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