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岑揚
展厲言看看扳指、看看她,視線來回遊走不下十數次。
什麼叫禮輕情意重?活過二十九個年頭,直到今朝他才明白個中真意。從主事以來他收過不少禮,但每一份禮,意味一份人情和用意,收久了,早知其中沒有任何真心,到最後麻木得只剩形式上的意義,禮尚往來的虛與委蛇。
可她送的這個扳指--普通純樸的玉扳指,讓他……
「怎麼了?」怪怪,他這是什麼表情?「你不喜歡?」
「我……」微哽的聲音讓他想把話說清晰變得困難。
「不喜歡嗎?」神采飛揚的小臉透著失望,托起他左手。「你不喜歡,那……那我摘下它便--」
「別!」展厲言收掌,連同她的手一塊兒握在掌心。「我沒說不喜歡。」
「可你也沒說喜歡啊。」她喪氣道,表情有些委屈。
「你送的,我自是喜歡。」緊握在掌中的手與時下千金的柔嫩無骨相比顯得粗糙許多,可想而知過去她練功練得多辛苦。
而他,不想放開這小手,想像這扳指一樣,緊緊套在身邊。
就在他深思當時,成瓊玖目光往某個方向飄去。
嗯嗯,那個是--
「瓊玖,我有話--」
「那兒有酒肆!」成瓊玖驚呼,忘了自個兒的手還在人家掌心,直覺就是一握往吸引她的方向帶。
隨風飄搖的招子上繡著大大的「酒」字。
「你--」
「讓我喝點酒總成吧?」她回頭苦苦哀求:「人家已經個把天都沒沾過一口酒了。」眨巴眨巴的圓眼像極懇求的可憐小狗狗。
「你--」滿心衝動欲言的感動全教她一個打插給斷了出路,封回肚子裡,只差沒岔了他的氣。
他該拿她怎麼辦?展厲言頭痛不已。
是憨傻、是精明他已經分不清,只知道她不按牌理出牌的行徑注定成為他未來生命時時偶發的意外與驚奇。
懊惱嗎?失望嗎?愛上一個嗜酒如命的女人。
不,不懊惱、不失望。沒來由地,正如她所說--
既然都這樣了,那就這樣吧!一切由本心,想怎麼做,便怎麼辦就是。
「不行嗎?」遲遲得不到他首肯的成瓊玖表情更加淒苦。
誰來悲憐她肚裡的酒蟲,嗚……
「走吧。」他拉著她,反被動為主動領在前頭。「近日為了護我,你連一口酒都不敢沾這事,我是知道的。」已經好些日子沒在她身上聞到酒香,他知她憋住酒興是為了他。
思及此,心頭又是一暖。
「啊……」他發現了。走在後頭的成瓊玖覺得兩頰正老實不客氣地燙熱著。
「所以今日破例,而且--」
「而且什麼?」
「我陪你喝。」
啊?陪她喝?成瓊玖先是一楞,隨後看著前方的背影良久--唇角浮上嬌憨的微笑。
※※※
面對後莊釀酒房滿地破壇碎瓦和酒香,展厲言臉色陰沉。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恐怕是趁大夥兒收工休息的時候,加上今兒個大爺和二爺都不在莊裡--才讓人有可趁之機。」
「太過分了!」小小的不平聲闖入釀酒房。「這些再放上兩個月可都會變成好酒哩!太踏蹋了!我非揪出下手的人不可!」氣、氣死她了!
「是啊是啊,成姑娘說的是。」張伯忍不住歎氣:「雖說莊裡不會因為這樣損失什麼,但一罈酒可是集十人之力所成,唉……咱們忙得這麼用心,如今化成潑出去的水再也收不日,真是……」
「這種事不能一再發生。」成瓊玖板著小臉認真道:「一次可以,但難保沒有第二次、第三次,這賊肯定不是愛酒人!」她氣,可惜了一地美酒。
「或許和之前襲擊爺的是同一夥人,因達不到目的故而藉此洩忿。」張伯推想。
「沒錯,一定是這樣沒錯。」小腦袋為了護酒,分外精明。
展厲言則始終沉默,讓人看不出他心裡正盤算著什麼。
「大爺,您打算怎麼辦?」
「你想怎麼做?」成瓊玖眼巴巴望著他,心裡有個好主意。
「你們有什麼方法?」他反問。
「小老兒想這事肯定是莊裡的人幹的。」
「我不想因此懷疑莊裡有內賊。」展厲言搖頭,看向似乎有話要說的成瓊玖。
「你呢?!」
摸摸小巧的下額,她甜憨一笑:「與其讓那些歹人踏蹋好酒,不如全送給我喝光,一乾二淨,啥也用不著擔心。」嘿嘿,這主意不錯吧?
她的法子惹來一老一少四目齊瞪!
「好嘛,我的法子是笨……」真無辜。
「大哥。」聞訊趕來的展謹行也在此時出現。「這是怎麼回事?」
「對方開始焦急了。」展厲言同胞弟說:「再過一個月就是瓊飲會,對方心急是自然,會發生這件事足以證明藏身在幕後策畫一切的人已經心慌意亂,只要再等等,必然會露出他的狐狸尾巴。」
「是何家酒坊嗎?」整個徐州就屬何家酒坊對聚酒莊恨意最深,尤其當他和秋雨的婚事已定之後,更是如此。「一定是何家酒坊,前些日子我和秋雨上街巧遇何少東,還跟他吵了一架,定是他派人潛入莊裡作亂。」
「沒有證據不能妄下斷語。」展厲言提醒。「此事不一定是何家酒坊所為。」
「可是大哥--」
「為人處世必須公正,不能意氣推斷。」展厲言趁機給弟弟上了一課。
展謹行沉了氣。「好吧,就算不是何家酒坊所為,難道我們得這麼跟歹人耗下去嗎?」
「敵在暗、我在明,目前也只能以靜制動。」他冷靜剖析道。
「還是!」商討事宜的圈子裡冒出遲疑的聲音引來注意。「咱們設個圈套?」憨憨的鹿眼眨動,說出在場男人怎也想不出會從她口中說出的字眼。
圈套?那是何等需要巧心設計的辭兒啊!
※※※
在書樓找不到人,房裡也沒,牡丹園又空蕩無人,成瓊玖略施輕功幾乎竄遍整座莊子,最後才在竹苑發現她要找的人。
那個男人啊--不同於她的急尋,正悠哉游哉地坐在竹林小徑旁的石頭上,一手執壺、一手握杯。
原來,嗜酒的喜好也是會感染的。
腳尖落地無聲,可見她內功修尢並不像口頭上說的那樣三腳貓。
「你在想什麼?」
展厲言先是一顫,就著月光看清來人,鬆了口氣笑答:「圈套。」
「什麼圈套?」
「你提了個好主意。」「設個圈套」這四個字讓他想了許多事情。
「何時的事?」孔爹爹常說她的腦子裡除了酒,再也裝不下其它東西,她還能想出什麼好主意?「我怎麼不知道?」看看四周,除了他就坐的石頭外,再無其它能坐的地方。
拍拍屁股,她打算就地盤腳坐定。
誰知才要屈膝,一隻手臂環上她的腰,將她往懷裡帶。
「啊!」回神時,她已經坐在人家腿上。
「這樣不是更好?」
她相當務實地抬臀試坐幾下。「是不錯,你的腿坐起來很舒服。」
展厲言不禁失笑,額頭壓在她肩膀。「我該拿你怎辦?」
「我很--讓你傷腦筋?」聽出他的話意,她有些介懷。
展厲言不語,斟滿酒杯抵在她唇畔。「嘗嘗。」
呃!感覺到說不上來的曖昧,這讓愛酒如命的她反而不敢輕易就口。
在他的懷裡鼻間嗅進熟悉的松木香,天爺,光是這樣她就快醉了,臉頰熱呼呼的像有兩團小火在燒,從什麼時候開始只要有他在,她就渾身不對勁,啊啊!她是不是生病了?
生了一種……叫愛戀的病?
愛戀,這個字眼還是杜小姐一日閒聊時說給她聽的。
她說只要在心愛的男人面前,心就會枰坪直跳像要從喉嚨裡蹦出來一樣;只要見到他就覺得開心,捨不得見他愁眉苦瞼……
她看見展厲言的時候也是這樣,從一見面就這樣。
啊啊,她該不會真犯了「愛戀」這個病吧?
「這病有藥醫嗎?」改日要問問杜姑娘去。
「你生病了?」展厲言放下杯壺,抬手貼在她額上。「哪不舒服?」
「呃……」這要怎麼說?「沒事啦……」她說得赧然。
「沒事就好。」他仍然存疑,但未明說,只是牢記明天一早派人去請大夫入莊替她看病。
「哪,展厲言啊--」僵著身坐有點累,成瓊玖索性放軟身子側躺進他懷裡,果然舒服多了。
「嗯?」
「聽人說擒賊先擒王,咱們去擒那個王好不好?」
「我們連王是誰都不知道。」百般思忖後,他的結論與謹行不同,他認為此事與何家酒坊無關。
聚酒莊與何家酒坊的恩怨人盡皆知,只要聚酒莊出事,何家酒坊必會頭一個遭懷疑,何少東再笨也不至於拿磚塊砸自己的腳。
「這樣日夜提心吊膽也不是辦法,總會有累的時候。」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再為他的安危日日夜夜憂心沖仲,那滋味很難受。
「你累了?」
她在他懷中點頭。「累,而且生氣。我怎麼也想不透在這世上會有人為了小小的釀酒秘方想盡辦法,甚至還動起刀劍傷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