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岑揚
楔子
隆冬臘月,自是天寒地凍,素日熱絡的大街如今也教這寒冽嚴冷給鎖起來,只剩門可羅雀的寂寥。
大冷天的,誰會想要到街上吹風受凍啊!
偏偏就他孔令的女兒活蹦亂跳地直嚷要出門逛大街,天曉得這時節的街上有什麼東西能玩的?只怕連小販都不出門兒幹活呢!
而且、心裡老覺得今兒個同女兒出門準沒好事。孔令按著心口,怦怦亂跳的,好像待會有事發生。
「爹,天這麼冷,好玩哩!」孔家千金呼出熱氣,小手弄著眼前在半空凝結的霧氣。「街上一個人都沒有,忒好玩的!」
「這有什麼好玩的?」他不明白女兒小小的腦袋瓜裡在想什麼。「前看不見人,後進不了店的,連熱呼呼的甜酒釀都沒得買。」幸好他還懂得隨身帶酒取暖,唔……冷死他!
就這娃兒怪,不怕冷。
「又沒啥干係,等會回去再教陳嬤嬤煮一大鍋讓爹爹吃撐不就得了。」等會?「你還要在街上晃悠多久?」還不打算回去?
「等會,等會嘛--咬哎!爹!你瞧瞧,那裡躺了個人哩!」啊啊……他就知道沒好事兒。孔令悲哀地想。
就說嘛,依女兒一出門就會撿東西回家的性子,怎麼可能一路上平平安安、風調雨順的?唉……
上上回帶了隻雞、上回撿了條狗,這回可好了--逮了個人!
被女兒拉著走到被雪覆蓋得只剩一條裡著補丁衣袖的臂膀處,孔令的心不由得揪痛了一下。
還是個小娃兒!好心腸的他眼見此景,也無法作壁上觀。他抱起幾乎快被雪活埋的孩童放在懷裡,輕壓冰冷的頸側。「女兒啊,這回你可真撿對了。這娃兒還有氣,只是凍僵了。」
「還活著?嘻嘻,太好了。」孔家千金拉扯爹爹。「你要救啊!帶回咱們家,作我的玩伴。」
「看這樣子恐怕是無父無母的可憐孩子呢……」孔令皺了眉頭。「要不怎會倒在這天寒地凍的路邊,唉……」
「別唉了!他會不會冷死啊?」
「不會不會!」孔令趕忙拿出藏在懷裡不時以內力溫熱的酒葫蘆。「幸好爹今天帶了酒,還是暖的,喝了就會暖和。」
「那就讓他喝了吧!」孔家女娃催促著。
「好、好。」孔令打開壺口直接就那張凍得發紫近黑的小嘴。
就在這時,仍帶雪塊慘白的臉上,先是鼻翼輕輕掀動嗅了嗅,之後像是感覺嘴邊有東西似的,微微張開口,正好讓孔令把壺口湊上去。
咕嚕、咕嚕……
「太好了,他喝進去了!」孔令揚起比女兒更開心的笑容說道。
正要收手時,不料一雙冰冷小手阻止他的動作,酒葫蘆壺口始終沒有離開孩童的口,直到--
「啊啊?」孔令得以收手實因為那雙小手垂下,壺口朝地倒了倒「沒、沒了……」
這娃兒把他暖身的桂花釀全給喝光了?
瞪著懷中的娃兒,只見方纔還滿瞼的慘白全教酒給逼退不見,剩下兩團紅暈繞著臉頰打轉,逐漸燒紅一張小臉。
半晌--
「隔!」
一個帶有酒氣的打嗝聲伴隨微笑入夢。
第一章
「嗯……」孔令看著門房送來的托單,沉思低吟老半天。
「老爺,咱們鏢局裡的鏢師現下都派出去押鏢了,這單咱們接不了。」帳房張老五老實開口,語氣有點捨不得。
「是啊……」唉,局裡只剩他當家,做當家的怎麼走?「唉……一萬兩的生意哪……」得押上三四趟鏢才能賺這麼多耶。
「可仔細想想,這單生意不是押鏢,是護人。」可憐的老爺,堆到眼前的銀子又得把它往外推出去。「要是把人給護得缺只胳臂斷條腿的,咱們可賠不起啊!雖然咱們有時也接護衛的差事,可這回要保護的人來頭不小哩。」
「是『聚酒莊』的展當家呢--」孔令愈聽愈覺得有道理。「來頭是不小。」
「所以說,咱們把這托單退了,就說鏢局裡沒人可接單就是。」
「說得也是,不過--」孔令語帶猶豫。
「老爺,您在擔心什麼?」
「這展家老爺生前和我是好友;再說兩代下來,運酒的鏢也全交給咱們押,先不談交情,單論這生意上給咱們的照顧,要是推了這托單好像也說不過去。」
「話是沒錯,可總也不能隨便找個阿貓阿狗的去啊。」張老五說了:「眼下咱們的確派不出人,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老爺您真的打算接下這樁生意,派……派--」
「你倒是有話直說啊。」
「就是」老五上前附耳道。
「不成!不成!」孔令頭搖得像搏浪鼓。「那樣我孔家鏢局的招牌一定留不住。老五,你都在這干幾年活了,竟然提得出這餿主意!」
「是是,老爺……這主意的確餿。」他也老實承認。
可放眼現下的確又沒人,這對常常關照孔家鏢局的聚酒莊實在過意不去。
想了老半天,孔令只差沒拔光自己頭髮。「該怎麼辦才好……」兩難啊,要派人去又找不到人,唉……
還是--
「老五。」
「老爺有何吩咐?」
「把瓊玖叫來。」孔令以歎息擔憂的口氣吩咐。
「啊?老爺!您真要采小老兒的餿主意派瓊玖去?」不會吧?
「總不能落人口實啊!依咱們跟聚酒莊的交情,不派人說不過去,更何況這是人命關天的事兒;不答應不成,可要是派去的人也犯上跟瓊玖一樣的毛病怎辦?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去。」
「可也不能給人麻煩啊。」張老五緊張了,原以為這餿主意只是隨口說說,怎知主子會用。啊啊--現下他後悔極了。「您真要叫瓊玖?」
「決定了,去找她來。」
「是……」
唉,早知道就別提了,他們這塊「孔家鏢局」的招牌恐怕是拆定了,唉……
※※※
「嗝!孔爹爹,聽、聽說您找我……嗝!」成瓊玖顛著步伐,晃晃悠悠走進大廳。「嘿嘿……您還是一樣晃來晃去地猛轉,一刻也--嗝!停不下來。」何必成天這麼瞎忙呢?真是辛苦。
「晃來晃去猛轉的人是你。」唉……怎麼安心讓她去辦事?他問自己,卻是明知不妥也得做,「坐下,大白天的醉成這副德性,還記不記得自個兒是女孩子家啊,真是!」
「嘿嘿……」成瓊玖傻笑以對,乖乖坐著。「您別晃了--嗝!我頭昏……」
「你在哪找到她的?」坐在東座動也不動的孔令按著額角,以夾帶歎息的口氣詢問跟在後頭進來的張老五。
「在『天天來酒樓』……」回答主子的話同樣也是無可奈何。
「唉……這教我怎麼安心派她到聚酒莊……」這副德性到那不成了笑話嗎?一天到晚就是上酒樓,唉……怎麼這麼愛喝酒?
那年冬天真不該為了替她取暖灌她酒,現下可好了!好好一個標緻的大姑娘就因為他的桂花釀開了酒脾胃,打小就愛喝酒,他窖裡藏的陳年老酒全教她在十五歲及笈前給喝個精光,想到就心疼哪!
聚酒莊?耳尖的她可沒因酒醉漏聽消息。
「孔爹爹--嗝!您、您說的可是特製白玉仙露又叫仙翁飲的聚酒莊?那個釀製御酒的聚酒莊?那個在徐州擁有天下美酒通貨的聚酒莊?」醉眼燃起興奮,巴巴望著孔令,活像醒了神。
「正是那個聚酒莊。」果然,視酒如命的她對聚酒莊瞭解甚多。
「我要去!」成瓊玖大叫。「碰」地跳起身,落在孔令身邊,摟著他肩撒嬌。
「人家要去--嗝!讓我去讓我去……」
「不是要你去玩的。」孔令拉開她,心下還是猶豫。
這丫頭也是忒怪,沉迷酒鄉的人身上難免帶有難聞的酒臭味,但這丫頭就是與眾不同,非但沒有酒臭味,反而有股酒醇香,當日喝什麼酒身上就帶什麼酒香,要是一天喝上八九十種酒,那更是像置身百花山谷間,淨是香氣。
「你今兒個喝了花彫?」
「嘿嘿……孔爹爹的鼻子挺好。」成瓊玖嘿嘿點頭。「天天來也只剩花彫能喝,其它的啊--嗝!七分酒裡摻三分水,難--嗝!難喝。」
「要你到聚酒莊不是去喝酒……」他說的她聽進去沒?
「知道--嗝,不就是要辦差事。我又沒醉,怎不知孔爹爹找我是為啥事?」
「我懷疑你沒醉。」
「人家是沒醉啊。」怕天大好的差事教別人搶了去,成瓊玖趕緊在廳裡打拳。「您瞧,我還能打拳呢,才沒醉。」孔令扯扯唇角,笑不出來。
這丫頭練的是醉拳、耍的是醉劍,不醉還打個鬼!
就因為她成天醉醺醺的才不得不把這套教給她,怎麼知道--唉,武功是練出名堂來了,人卻成天都醉憨憨的。
唉……
「孔爹爹……」她不死心地求道,完全不知老人家心裡掙扎得緊。
「唉……現下也找不到人,這趟差事就讓你去;但我有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