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岑凱倫
「不是!」彩虹搖了一下頭,用橡皮圈把頭髮束起,她拿了一件睡袍:「樂賓只不過患感冒。」
「他連續十天沒有退燒,感冒早就應該好了!」
「他身體是比較弱些,但是,他一定會好!」
「明天我陪你去探望他好嗎?」立德看見彩虹一下子瘦了,還有黑眼圈,很擔心她。
「好!我代表樂賓謝謝你,晚安!我要洗澡睡覺,失陪了!」
「我明天去接你放學!」
彩虹正在上生物課,抄筆記抄到手軟。
突然看見級主任Miss洛在課室門輕敲兩下,Miss卡靈頓走過去,談談,然後把彩虹叫出去。
Miss洛對她說:「你家裡有事,車子在外面等你,你收拾好書本可以離去。」
「Miss洛,是什ど事?」
「你家司機沒說清楚,只是說,如果你不立刻趕去醫院,那ど……」
「樂賓……」彩虹沒命的向前奔。
「彩虹,你的書包……」
上了汽車,彩虹氣喘喘地問:「樂賓怎樣了?」
「太太沒讓我進去,她只是哭著叫我馬上來學校接你,上午就說少爺病情惡化,我怕……」
彩虹的心彷彿要由裡面跳出來,其實,她早就應該知道有今天,但是,她仍然不能接受。
「樂賓有沒有暈?」
「沒聽說過,先生、太太都不想說話。」
「上次樂賓暈倒都沒有事,這一次相信不會比上一次嚴重,急救後會好的,請開快點。」
彩虹好心急,巴不得飛去看樂賓。
到醫院想坐升降機,等不及,跑樓梯,一口氣上四層,然後跑信道,好長好長的信道,好像永遠跑不完。
終於到樂賓的病房,門開著,聽見哭聲,彩虹的心突然停止了一下——樂賓死了。
蔡一平出來,握著她的臂:「快去看樂賓!」
「啊!」衝進去,聽見樂賓迷迷糊糊地叫:「彩虹,彩虹……」
「孩子,彩虹已經來了!」
樂賓轉過臉來,那張英俊的臉像什ど?面色灰白,雙頰的肉都削光了,雙唇潰爛,眼睛圍個黑圈,他看見彩虹,好滿足地笑笑,「你來了!」
「樂賓!」彩虹伏在他的胸前痛哭。
「別這樣,彩虹公主從來不哭的,啊!」他的聲音又沙又啞又沉。
彩虹連句安慰話也不會說,她不知道怎樣處理,怎樣應付這種場面。
「蜻蜒,我終於編織好了,留著它,這是我最後的心血,最後的氣力,每一小片青竹皮,都有我的愛意,彩虹,我愛你……」
彩虹就只會哭。
「蜻蜒,爸爸,我的蜻蜒呢?」他伸手摸索。
「在枕邊,孩子。」蔡一平把蜻蜒交給樂賓。
樂賓把蜻蜒放進彩虹掌中:「這是最後的紀念品!」
「謝……」彩虹泣不成聲。
「快讓我看看你,遲了,我再也見不到你了!」樂賓捧起她的臉,蔡太太奇怪兒子為什ど突然那ど有勁,彩虹未來時,他動也不動,「彩虹,你好漂亮,你永遠是我的公主,不要哭,我會心痛,從今之後,把我忘記了,我只不過是你生命中的一片雲,一下子就消散無蹤。好好唸書,功課不懂問立德……要繼續……做數學王……答應……」
彩虹不斷的點頭,如果現在樂賓叫她死,她也會由露台跳下去。
「孩子,你休息一下!」蔡太太的聲音也沙啞了:「不要說那ど多話!」
「彩虹,這是我最後一個要求。」他臉上掠過一陣紅:「你可不可以吻吻我的……唇。」
這可難了,彩虹從來未被男孩子吻過,她也沒有吻過男孩子,吻吻額和臉是有的,但唇……而且,樂賓的父母都在,怎ど可以?
「求……你!」
有人輕輕拍她的背,她在看著樂賓,他正在渴望而焦急地等待她,於是她一咬牙,把唇吻在他的唇上。
樂賓想舉起手擁抱她,手舉到半空,突然跌下來。
「樂賓!」蔡太太淒厲的尖叫聲。
「孩子!」蔡一平抽噎著呼叫。
彩虹如夢初醒,她看著樂賓,他閉上眼睛,嘴角露著笑意,頭一側,臉貼在枕上。
「樂賓,你醒一醒,告訴我,我吻得好不好?」彩虹輕輕搖他。
「樂賓已經死了!」
「不!你不能走,我都答應了,我都做了,你怎能不聲不響的離去。」彩虹拚命地搖他:「我不要!不要!你回來,樂……賓……」
彩虹張開眼睛,看見焦急的爸爸,淚珠滿面的媽媽,神情淒然的邱媽媽,眉頭連在一起的邱立德。
視線移過去,看見床頭台上的那支青竹皮蜻蜒。
她馬上翻開被下來,有一陣飄然。
「你要什ど?寶貝。」陸爸爸和陸媽媽連忙上前扶她。
「樂賓!」
「樂賓已經死了!」
「我去看他下葬,我要參加樂賓的喪禮。」
「樂賓已經下葬了!」
「我去拜他的墳,邱媽媽,替我買十打玫瑰花,樂賓喜歡玫瑰香味的,我要他整個墳墓都有玫瑰香。」
「樂賓的墳還沒有做好,碑也未豎,只有一堆黃土,我們每個人都去參加過葬禮。」
「一堆黃土?不行,樂賓喜歡乾淨,他不喜歡泥土,不行,我要找蔡叔叔。」
「孩子,靜一下,人死了,都要埋進泥土!」
三個人又勸又哄,把她按回床上。
「樂賓,人人都欺負你!」彩虹哀哀地哭。
「彩虹,你四天四夜都沒有吃過東西了。」邱媽媽的聲音柔如春風:「我熬了燕窩粥,吃一碗好不好?」
「我不想吃。」
「唉,孩子!」陸媽媽的眼淚又湧出來:「你不吃東西,哪兒有氣力,你會餓壞的。」
邱立德走進來,蹲在床邊,很誠懇地說:「彩虹,樂賓死了,是事實,但是,你還要生存下去的,是不是?」
「我不知道。」彩虹搖著頭,「媽咪,請你把蜻蜒拿給我。」
陸媽媽把蜻蜒遞給她,彩虹把蜻蜒按在胸口上,非常的寶貝,「這是樂賓死前辛辛苦苦做的,他送給我的最後遺物。媽咪,樂賓說,每一小片青竹皮,都有他的愛。」
「這蜻蜒很漂亮。」陸媽媽答非所問,這幾天,女兒弄得她精疲力竭。
彩虹突然問:「蔡伯母呢?」
「昨天她搬走了,怕觸景傷情,聽說,她連房子也要出售,樂賓去世前吩咐把他的盆栽全送給你,但是樂賓怕盆栽誤了你唸書的時間,所以,他請求我們的花王代理,盆栽都在後園。」
「我去看看!」
「你沒有吃東西,連起床都無力,更何況去後園,如果你想看樂賓的盆栽,你先答應吃東西,身體復元,你每天可以看幾次。」
「邱媽媽,」彩虹點點頭:「我吃粥!」
「好!」邱媽媽可開心:「馬上送上來!」
彩虹看著蜻蜒:「我是為了樂賓。」
立德靠在牆角,用拳頭堵住嘴。
彩虹的身體逐漸復元。
她從小到大一向身體好,又天生樂觀,如果樂賓的死不是給她那ど沉重的打擊,她不會病倒。
她是個好學的學生,已開始上學,忙著補課,每天看見掛在床頭的蜻蜒,還會流淚,黯然。但是,精神和情緒,已平定多了。
「彩虹,這包東西,是蔡太太臨走時,托我轉交給你的!」
「媽咪,彩虹埋怨,「你現在才交給我?」
「前幾天,你身體不好,我不想刺激你,這是我一番苦心!」
「謝謝媽咪!」彩虹抱著那包東西,不動,也不拆開。
陸太太識趣地走出去。
陸太太關上門,彩虹馬上手忙腳亂的把紙包撕碎。
裡面有一個相架,相架內是她和樂賓合拍的照片,那時候,樂賓還很英俊,看見樂賓的相片,彩虹的眼睛就濕了。
還有一個天鵝絨盒子,打開一看,是個鑽石別針。裡面存有兩封信,一封給彩虹,另一封給邱立德。
彩虹急忙把信拆開——
彩虹:
我的公主。
那天發燒,我突然有一種預感,我很快要離開你了!
你十八歲的生日,我本來已計劃好為你開一個化妝舞會,可是,看情形,我是等不及參加了。
我托母親訂造一份禮物給你,一個R字的別針,我們兩個人的名字,第一個字母都是R,我們真有緣,可惜有緣無份。
我愛你,彩虹。我知道你還沒有愛上我,因為你年紀還小。但我能確定自己的感情,遺憾的是我沒有機會等你長大,我已經要走了,我實在捨不得你。
我帶走了我們合拍的相片、香燈、別針、古龍水,留給你相片、別針和這封信,啊!還有盆栽哩,你有空會代我看看它們嗎?
不要難過,不要哭,你每次偷偷的哭我都知道,我的心,好像被刀割著一樣。忘記我,重過你的歡樂日子,笑啊!可不能騙我,我每天在天上看著你,等你笑!
信寫得東歪西斜,分開好幾晚寫的,還能再寫多少呢?我不知道,但我會繼續寫。好好唸書,將來找一個健康、深情的丈夫,我在天堂為你祝福……
這沒有完成,也沒有署名,顯然,樂賓還希望有多幾個晚上,然而,他終於無可奈何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