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杜熙培
「怎麼了?瞧你們神秘兮兮的。」李淳寧伸長脖子,望了眾維傑一眼,他似乎挺高興的,滿臉愉悅,眾維君卻大難臨頭似的憂眉苦臉。
眾維傑聽到那清脆的嗓音,耳朵盡職的直傳腦樞神經,馬上喜孜孜的抬頭尋找特定芳蹤。
「春天到了,有人在發情了。」眾維君嘲弄,「大哥有什麼開心事與我們分享嗎?該不會又被一群熱情過頭、以身相許的女人追得躲來這裡?」
「別在淳寧面前胡說八道。」眾維傑笑斥道,還是別提朱家伶的事,維君一向討厭她,況且眼前還有個淳寧在。
他好不容易才用心的鏡頭,攝取捕獲住驚美的絕佳目標,他急欲按下快門將淳寧化為自己生命中的永恆,而非驚鴻一瞥,畫出引號,還來不及有內容就以句點作結。
「我是專程回來送你生日禮物的,這麼久沒看到你,誰曉得你有沒有惹出什麼禍事。」眾維傑真拿這寶貝妹妹沒轍。
「前面一句還差強人意,勉強人耳,可是你後面的但是就免了。」眾維君不服氣的嚷嚷,「你一定也『順便』接了Case,是耶?非耶?」眾維君調侃道,自家兄妹她還不清楚嗎?
「聰明。」眾維傑好脾氣的笑笑,「近些年台灣的環保問題很嚴重,正好有人要做這方面的專題,我正好貢獻一下專才,讓大家瞭解綠化對地球的重要性,還有些瀕臨絕種的野生動物保育的迫切需要。」
「現在經過許多相關團體及有關單位奔相走告大聲疾呼,台灣已經有相當的覺醒,而且頗為響應。」李淳寧道。
「不過還不夠,因為大自然生態已被破壞得太嚴重,這時候起步已嫌太遲,尤該積極挽救,而非僅是消極保育。」眾維傑解釋他的理念。
「說得也是,如果真有概念也不會常聽聞建商濫墾山坡地,官商勾結擅改用地名目,高爾夫球場地遍佈,要灌溉培植那片草地不知得噴灑多少農藥,破壞下游水源。」眾維君附和道,淳寧從來就對人性樂觀過頭,實在需要接受再教育。
「有好的開始就是成功的一半,這次眾大哥的名氣、才華一定會引起注目,更為事半功倍。」李淳寧景仰的推崇眾維傑。
「其實我和維君雖然不是在台灣長大,可是畢竟還是台灣人,能有機會為祖國盡份心,也算略盡綿薄之力。」眾維傑首次因人家的讚賞眼光而雀躍。
「唉……兩個呆子。」眾維君對他們的樂善好施早已無話可說,只能丟下這句評論,拉著李淳寧就上樓睡覺不再多言。
李淳寧方才將荷包裡的所有錢,扣除公車錢後,如數捐給一位困窘可憐的小女孩。
事情發生在李淳寧從醫院出來時,穆蓉秋──也就是那位小女孩,雖然艷陽高照夏日炎炎,她卻瑟縮打顫孤立一隅,商家遮陽的布棚陰影籠罩著嬌小人兒,宛若絕望的淒寒悲歌。
穆蓉秋捧著一盒口香糖既不招攬生意,也不乞憐求捨,怯生生又堅強挺直瘦弱的小肩膀,有著自尊、自重,但也被無形的無奈重壓微沉。
「小妹妹,口香糖是要賣的嗎?」李淳寧走近,略望了下她一盒完整的口香糖,就知大概。
穆蓉秋僵硬的點頭,眼睛死命的盯著地上某個角落,雖然希冀眼前穿著NIKE球鞋的姊姊會購買,可是羞赧的尊嚴不容許她開口。在她幼小純真的心靈裡,街頭賣口香糖和玉蘭花是殘障人士賴以維生的工作,而她四肢健全卻也……她難堪的首項低垂,恨不能貼入胸懷不欲見人。
「你叫什麼名字?這麼懂事,小小年紀就會自我規劃努力賺錢?」李淳寧小心翼翼幫她打氣。
微抬首,迎上笑意盈盈,溫暖煦煦的燦容,穆蓉秋再抬高頭。
「姊姊叫李淳寧,你呢?」
「穆蓉秋。」微弱的回答不自覺的出口。
從她出門時到現在,穆蓉秋不知道已站在這裡多久,路過的行人匆忙,偶爾有好奇觀望的目光只讓她更縮向角落,追切的需要又驅使她鼓起勇氣住前,自己看似一大步的步伐,實際上卻是躊躇不前,原有好意者也不耐耗時,舉步離開。
所以穆蓉秋又難堪的退回原地,滿心懊悔及會錯意的矛盾。渾身蕭索疲憊,直遇見李淳寧。
「蓉秋,你幫姊姊一個忙,這些口香糖都賣給我。」李淳寧將身上剛領出來,這禮拜的生活費一古腦兒全塞給她,「真糟糕,社團辦活動沒這些口香糖怎麼行,我記性太差了老是掉三忘四。」
「姊姊,不必這麼多,我只有一盒而已。」穆蓉秋睜眼望著手中的五千元大鈔,若有所覺的抗議道,她不是乞丐不要別人的施捨。
「我知道,可是我想請你幫我去7-eleven買其他東西,剩下的你再還我。」李淳寧不容拒絕,趁她迷迷糊糊之際轉身就走。
穆蓉秋走了幾步,想到她沒交代清楚要買什麼,回頭想問她,身後只有三三兩兩的陌生人,不死心的來回跑了幾個路口尋找,手裡緊握著鈔票呆愣許久。
為了不傷及穆蓉秋的自尊,李淳寧只得落跑。
沒想到天有不測風雲,說變天就變天。晴天轉眼烏雲遮蔽,傾盆大雨嘩啦直瀉,李淳寧不由得擔心穆蓉秋的狀況。
躲在騎樓避雨,現在身上只剩銅板,既不夠買把傘,也不足付計程車車資,遙望不遠的公車站牌,李淳寧濕冷饑寒的困坐愁城。
「淳寧,快上車。」此時,眾維傑的呼喚無疑是天籟,李淳寧刻不容緩的忙聲謝恩。
眾維傑脫下外套蓋在她肩上,「別見外了,小心感冒。」撥開她散亂額前的濕發,他溫柔體貼又霸氣的不讓她取下外套。
「可是會被我弄濕的。」
「只是件衣服,濕了再洗不就得了。」他細心的拿出手帕幫她擦臉。
「我自己來就行了,你專心開車。」說出欲前往的地方後,李淳寧有一下沒一下的擦拭著自己,「幸虧眾大哥正巧路過,不然我就慘了,晚上的課一定趕不上。」
「我去關渡取些景,你怎麼也在那附近?」眾維傑趁紅燈時,輕柔的挑取李淳寧頰上掉落的睫毛,「你睫毛好長,真漂亮。」
「呃……謝謝。我每星期五都在那附近的醫院當義工。」李淳寧自然反應便是摸摸雙頰,有些微紅燙。「眾大哥的攝影進行得如何了?」
「才剛開始,談不上什麼進度,你晚上的課上到幾點?我來接你。」
「上到八點半而已,時間還很早,不會有安全顧慮的,不必麻煩眾大哥。」李淳寧搖搖手阻止。
眾維傑暗歎口氣,怎麼以前他沒特別表示什麼,就惹得許多小姐會錯意,而今,想對窈窕佳人獻慇勤,反倒對方不解風情、不識君意?
到達校門口李淳寧將外套還他,「謝謝眾大哥。」
「還是披著好,萬一著涼可要受罪了。」古有「拾玉鐲」的典故,所以,如今留著外套不就留著借口見面,千算萬算都不能取回良憑。
李淳寧納悶的望著放晴後的晚霞,和風徐徐,雖不像白天那麼燥熱,但也暖意襲人。
「你T-shirt還是濕的,防患未然得好。」
豈料眾維傑老謀深算的妙計,隔日就為之破滅,因為李淳寧竟托眾維君帶回洗淨的外套,真是讓他直歎無奈。
「Hello」眾維傑接起電話,兩眼倏地發亮,「是淳寧嗎?」
「我是,眾大哥謝謝你那天的外套,維君在嗎?」
「不客氣,」如果你能親手還我就更好了。眾維傑在心中想著。「這幾天怎麼都沒看見你,在忙什麼?」
「快期中考了,還有些報告得交。你呢?」
「我最近搜集了一些題材,希望拍攝一系列環保攝影展。」眾維傑霸著電話不放,把幾天累積的話滔滔不絕傾訴。
連著數天,他苦於找不到理由約她,維君也一反常態不再淳寧長、淳寧短。他曾吩咐維君請淳寧到家裡聚聚,但淳寧總是有不同的借口推托,使他無法如願。
「你覺得水源污染造成海洋生物生態不平衡,進而影響動物食物鏈的自然法則如何?」
「前面部分較好掌控,可是涵蓋至食物鏈環節就不容易做得好,那範圍太廣也太複雜,需要有大量的人力幫忙做研究。」
「怎麼說呢?」
「畢竟一般人清楚知道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弱肉強食,物競天擇的道理,卻不理會少了某種動物會造成任何影響,就好比現代人的選擇太多樣化,牛有問題就改吃豬;豬只有口蹄疫,就改吃雞;前陣子鬧雞瘟也無妨,因為總會有其他的替代品。」
眾維傑沉默不語。
「這只是我個人的看法,眾大哥不必介意。」李淳寧以為自己的直言惹得他不快,何況人家是鼎鼎有名的攝影大師,自有其完善的企畫,何須他人的建言,她妄下斷言未免過於唐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