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杜芹
「啊!」書玉發出一聲尖厲的大叫,眼珠子瞪得老大,嘴唇微張,不住的喘氣。
「這……這……是……誰……?」書玉驚魂未甫,說話還有些結巴!
罈子裡裝的竟是一具白骨!
森森然,如假包換的一具白骨。
書玉跌倒在地,心臟劇烈的彈跳著,不受控制的,幾乎就要躍出了胸膛。
足足有半個鐘頭,書玉只是兩腿發軟的呆坐在地板上,腦中千百條思緒急閃著,他卻整理不出個所以然來。
為什麼老宅中竟藏著一具白骨?
這又是誰?
趙言晏嗎?或者是張嵐曲?
這甕白骨是誰藏放在這兒的?祖父嗎?
白骨怎能放在人住的宅第中?
這是老家始終空懸,沒有住人的原因嗎?
他的父母知道這件事嗎?
千百個問題,從他的腦海中竄出來,弄得他有幾分心驚膽跳。
任誰再大膽,獨自在一棟空屋中發現一具白骨,三魂七魄也要丟了一半吧!
書玉偷偷拿眼角瞥了那罐子一眼,正愁不知該如何處理時,那本陳舊的日記,躍入了他的視線。
這本日記和這罈子放在一塊,或許,在其中可以找到其中的答案吧!
書玉伸手取了那本日記,想了想便攤開了看,在扉頁的地方,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道清揚的簽名——趙言晏!
這是趙言晏的日記!
書玉再度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是趙言晏的日記,那麼裡面一定有關於張嵐曲的一些事情了!他迫不及待的打開內頁,泛黃紙張上,鮮活的字跡一個個的跳入他的意識之中十月二十日晴光才好。
十月的上海已經有了晚秋的肅殺之氣。
中國太多的文學作品中,討論到秋天的題材,都是充滿了悲涼之意,有些無奈,有些寂寥。回思自己稍早的年歲中,彷彿也有這麼一點秋涼的味道,但是,從明天朗始,屬於我的秋天,將不再是寒傖的、落寞的。明天,是個重要的大日子——我將迎娶嵐曲進趙家大門。
從今以後,局於我趙言晏的日子將是美好而無憂的!
十月二十一日嵐曲終於名正言順的進了我們家大門。
忙碌不堪的一天。
為快樂而忙碌的一天,為嵐曲忙碌的一天,還有什麼比這更美好的事呢?
人生如此,夫復何求?
十一月九日和玉真發生爭執。
自從嵐曲進門以來,她始終冷嘲熱諷,從沒有給嵐曲好臉色看。
嵐曲的貼身丫鬟珠兒偷偷來告訴我,日前我出門洽談一筆生意,她趁我不在時,百般刁難嵐曲,我氣極,找了玉真大吵。
她罵我是鬼迷了心竅,被狐狸精迷昏了頭,我恨極了她的怨毒。
不論如何,我是深愛嵐曲的。絕不容許任何人侮謾了她。
十一月二十六日爹找我訓了一頓。
他說為了一個女子,把家裡弄得雞犬不寧,太不應該了。
心中極為苦悶,家和萬事興,難道我不希望嗎?
嵐曲近日精神也不佳,強顏歡笑的她,有多大的苦楚,難道我不明白?
十二月八日玉真的無理取鬧,已經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我再也不願忍受她對嵐曲的迫害了。
我提出離婚的要求,她怒目相視,話出威脅,「我娘家的人不會輕易放過你的。」
十二月十日玉真的大哥來找我,他怪我不能分辨輕重,在外面逢場作戲,是男兒本色,但為了一個沒身份的女人要鬧離婚,也太不像話了。
我鄭重的告訴他:「嵐曲不是沒身沒分的人,在我的心中,她就是我的全部。」
十二月十九日爹對我提出離婚一事,怒不可遏。他拍著桌子道:「你膽敢和玉真離婚,我就跟你斷絕父子關係,趙家的財產,你一毛錢也要不到。」
我昂然不為所動,只扭輕輕丟下一句。「那就不要吧!」
我只要嵐曲。
對我而言,嵐曲就是所有的寶藏。
十二月二十日嵐曲不見了!
一早,珠兒就急慌慌的來告訴我,嵐曲不見了。我翻遍了她的房間,她只帶了一些輕便的換洗衣棠,其餘什麼也沒帶。
我出動了所有的長工家丁去找尋。
嵐曲,這會兒,你又在哪兒呢?
十二月二十四日整整三天了,嵐曲竟然恍如在這個世界消失了一般,她不見了。
我急得快發狂了,而玉真只是拿一雙冷漠的眼望著我,我彷彿可以找見她打從心裡發出的冷笑我指著她的鼻子,一字一字的道:「如果找不到嵐曲,我會讓你後悔一輩子。」
一、輩、子。
十二月二十七日沒有嵐曲的消息。
嵐曲,你到底在哪裡?有沒有聽見我在急切的呼喚著你?
十二月二十八日嵐曲,你究竟在哪兒?
十二月三十日家丁派人來告訴我,在江口發現了嵐曲的衣物、鞋子,我雙目欲裂,眼中要噴出火來。
「不可能的。」我不相信,絕不相信,死也不要相信!
一月一日嵐曲被送回了咱們趙家。
可是,我再也聽不見她如銀鈴般的笑聲,看不到她閃動著光彩的眼睛。
我鎮日坐在她的身旁,不許任何人動她。
嵐曲,你睜眼看看我哪!
一月三日無數的人從我的身邊來來去去。
「人死不能復生。」他們一遍又一遍的對我說著。
「節哀順變。」他們一遍又一遍的對我說著。
嵐曲,我一滴眼淚也沒掉。
如果,你再也不能回到我身畔,我會毀掉自己,毀掉全世界來陪葬你書玉一頁一頁的翻閱著這本扉頁已發黃的日記,心中陡然冒起一股涼意。
從日記中,他逐漸可以拼湊出趙言晏和張嵐曲當年的艱難處境。
趙言晏愛極了張嵐曲,然而,張嵐曲卻被他的元配夫人給逼死了。這是一樁人為的悲劇。
書玉掩上日記,趙言晏的日記,只記載到這兒,後面是一片空白,之後發生了什麼事,他不得而知,但書玉卻有著一股奇怪的直覺:趙言晏的英年早逝,或者是他對這整個事件的報復?
他記起父親曾說的話。「中國傳統女性的貞潔是很強韌的一種力量,你的曾祖母,就為曾祖父整整守了三十年的寡!」
這個曾祖母,當然不會是張嵐曲!
書王直著眼,望著那一罐子的白骨——
「趙言晏自然是心有不甘!他的愛慾情念,全繫在張嵐曲身上,那麼……安敏!」書玉一聲驚叫,衝了出去。
※※※
安敏用力的甩甩頭,揉砰臉上的一個大哈欠。
「不行!我還是想睡覺。」她起身離開寫稿的大書桌,走進浴室,用冷水不停的往臉上潑,想剌激一下委靡不振的精神,然而出現在鏡面中的,仍是一個睡眼惺忪的自己。
「哎呀!不行,余安敏,你要振作。」安敏不斷的提醒著自己,她走出浴室,牆上的鍾清楚的告訴她,現在的時間才十點過一點點,而她八點才離開床鋪哩!
「啊,好想睡呀!」安敏忍不住伸了個懶腰。望著拉在書桌上的空白稿紙,她可是積欠了一屁股的稿債哪!「不能睡哇!再不寫稿,出版社可是要派人拿刀砍我了。」
況且,這些日子以來,她只要一睡覺,就會莫名其妙的跌進趙言晏的時空中,頻率是愈來愈密集,幾乎到了每天都要「穿梭時空」和趙言晏來個「幽會」。
安敏對自己投以一個無可奈何的苦笑,說是「幽會」還不為過,沒人發現嘛!當然,除了書玉之外。
想到趙書玉那小子,安敏的心中就有一種怪怪的感覺,揮之不去的。
仔細算算,打從那天她和書玉爭執後,憤而離開至今,總也有好幾日了,在這段其間,書玉不但沒有露面,連通電話也沒有撥來。
「真是太不夠意思了。」安敏的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會碰上這種沒有道理的怪事,他也難辭其咎,畢竟事情是因為到了他的老家才發生的。說什麼,他也不能置我於不顧。可是這傢伙,不但沒有幫我的意思,居然還認為我是胡言亂語,真是令人生氣。」
老實說,前後認識書玉也有好一段時間了,她始終沒有真切的去想過:她和書玉的關係。
是好哥兒們吧?
瞧他們平時相處的模式,根本就無性別可言。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回他們一起去登山,背了一大包的行囊,才爬到一半,安敏就走不動了,她賴皮的要書玉替她扛負那些行李。怎知那該死的傢伙,居然大剌剌的把眼一瞪,道:「敢跟我一起來,就要有那樣的認知,背不動自己自己的行李,還登什麼山呀!」
給書玉這麼一搶白,不服輸的她,只好咬著牙,自己背了十幾公斤的包袱,爬上山去。
回家後,安敏足足在床上躺了一個橙拜。
書玉後來到家裡來探望她,站在她的床邊,咧著嘴對她笑道:「不錯啊!到底還是撐了過來,我愈來愈佩服你了,安敏。完全沒有一般女孩子的那種驕縱脾氣!」
當時,她只是嘿嘿的乾笑兩聲。
如果是一個他喜歡的女孩子,他一定不會說出這種弔詭的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