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嘟嘟
「說的是,」夏爸爸將大手覆上她白皙的手背,讚許地輕輕拍了拍。「我們可要好好疼愛這個乖媳婦,將來『回老家』後,對老吳他們也有個交代。」他知道,婚姻專家時常討論的婆媳問題,在他們家是絕對不會發生的,除非他們即將迎娶進門的,是一個惡媳婦。
「呸呸呸,大喜日子說什麼不吉利的話,真是的!」夏媽媽揮著手笑罵著,其實並不真的反對他的話。她望著夏爸爸灰白的鬢髮,感歎自己的兒子與他爸爸三十前的英挺一模樣!禁不住泛起感動的淚光,眼角的魚尾紋也彎成一道道欣慰的弧度。
「老婆呀,都七老八十了,還這樣掉眼淚,不難為情啊?」夏爸爸將夏媽媽胸前的珍珠項練調正,一顆顆渾圓剔透的珍珠與她眼眶中的晶瑩爭相競妍。
「老頭子,你就是嘴硬!誰不知道你只是愛面子,其實你比我更激動、更興奮。」夏媽媽帶著笑調侃夏爸爸,恩愛之情溢於言表。
然而,這廂雖是既感動又興奮,那廂卻不然。
載著佳卉朝著教堂趕來的俊良,就像吞了炸藥一樣火冒三丈,不停地責備身旁的小妹。
導火線——是昨晚的一幕,今俊良差點氣得休克的一幕!
昨晚,佳卉在外頭狂歡,與狐群狗黨們享受所謂的「單身party」,慶幸如意郎君即將手到擒來;而細心的俊良,則像老媽子一樣整理著偌大的房子。
一想到明天以後,妹妹就要搬離這棟與他同住了二十幾年的大房子,與研璽組織另一個家庭,俊良的心中不免矛盾複雜,既是欣慰,又是不捨。不過,總的來說,妹妹的脾氣晴雨迥異、刁蠻任性,他比誰都瞭解,他想,研璽的確是唯一能夠收服她的人,所以,她能有如此美好的歸宿,他這個做哥哥的,終於也可以大大鬆了一口氣。
愈想愈開心,俊良不知不覺哼起優客李林與張清芳合唱的「出嫁」,還心血來潮、童心大發地一會兒變男生,一會兒變女生,自得其樂。
嗯,誰說男人不懂得如何做家事?俊良眼看著客廳被他收拾得一塵不染、窗明几淨,嘴角漾起一抹滿意的微笑,吹著口哨走進洗手間。待他把抹布洗洗、垃圾倒倒,一切就大功告成了。
正當他打開洗手間的垃圾桶蓋,清出裡頭的廢棄物時,赫然映入眼前的——是片片的紅……。
他的歌聲剎那間停住!
紅色,本是熱情、奔放、吉祥、令人喜悅的,但此時的它,全然失去了原本代表的意涵,轉換成一種沉重、頹喪、不幸、令人瘋狂的色彩表徵!
俊良難以置信地瞪視許久。
沒錯,佳卉騙了他,她竟可以欺騙最親的哥哥而面不改色!
俊良恍然大悟,卻萬分痛心。原來,佳卉捏造了懷孕的事實,利用他這個有利用價值的工具來幫她達到逼婚的目的!
天哪!怎麼會有這種事?!
俊良癱坐在地上,腦中瞬間一片空白。冷汗緩緩凝聚,順著微曲的背脊流下,帶走了體溫,這種感覺,令他心悸、反胃。
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捧為掌上明珠的妹妹,居然有著如此深不可測的城府!怪只怪自己不查,便糊里糊塗聽信她的一面之詞,真不知道自己念了這麼多書作何用處,腦筋如同鋼筋水泥砌成的一樣不曉變通。
他倒抽一口冷氣,後悔自己莫名其妙成了這個陰謀的共犯,同正犯一樣罪不可赦!
唉!事情都到了這種地步,該怎麼做呢?他迫切需要一個明確的方向。
他該原諒妹妹的過錯,幫她圓謊、幫她掩飾,聯手擔綱這部聳人聽聞的大騙局,然後拍拍屁股置身事外,由著研璽自生自滅、痛苦過完下半生?還是該摸著良心做得光明磊落,拆穿騙子的西洋鏡?但是,這個騙子不是別人,是他最疼、最寵、最呵護的親妹妹呀!
持續了一夜的矛盾,延燒到今天,困擾著他。腦中不斷有著兩股相反的聲音在激盪震撼著。
一個慫恿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俗語說君子有成人之美。
一個要求他大義滅親,做他該做的、永不後悔的事。
直到佳卉挽著他的手,在賓客們滿溢祝福的掌聲和悠揚曼妙的結婚進行曲中,走向一臉茫然的新郎時,他仍無法毅然決然做下決定。尤其當他瞥見妹妹臉上的幸福表情,他真的猶豫。
要他狠心奪去佳卉的幸福,該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
可是,話說回來,研璽也算他最崇拜、尊敬的兄長,他又何嘗忍心讓處處為人設想的研璽被悔恨愁苦糾纏一輩子?
曲音暫歇,神父慈祥的聲音,研璽完全心不在焉一個字都沒聽進去,直到神父清清喉嚨,慎重其事地問:「夏研璽先生,你是否願意……。」他才回過神來,但並非因為神父的問話,而是——
「我反對!」不待神父說完,俊良宏亮的聲音,毫不遲疑地穿透在場所有人的耳膜,更震撼了所有人的心。接著,一陣陣嘩然交雜著竊竊私語,此起彼落。
夏家二老面面相靦。詫異之餘,甚至以為自己上了年紀,耳朵不管用了。只是,耳朵不管用,不至於連眼睛都不中用了吧!現場的氣氛大變,凝結的空氣中瀰漫著方興未艾的議論紛紛,確切證實了他們聽到的、看到的。這一切,擺明了事有蹊蹺!
「哥!」僵了幾秒的佳卉緊握著拳頭,氣急敗壞大吼一聲,厚厚的脂粉掩蓋不住臉上驟凸的育筋。
「小卉,原諒哥!我不得不讓你知道,我們不該這麼做,否則,將來我們都會後悔的!」
不該?!後悔?!賓客們頓時墜入五里霧中,又是一陣交頭接耳。
「俊良,這……這是怎麼一回事?」研璽原來神采盡失的雙眼,瞬間因為驚訝而炯然。俊良在他幽深的眼神中,看見了參半的不解與釋然。
「研璽,說來話長,反正,婚禮必須暫停,等我向你解釋完這一切的來龍去脈後,繼不繼續婚禮,再由你下決定。」
「哥!你太過分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咬牙切齒的佳卉,幾乎成了有史以來最像凶神惡煞的新娘。
俊良既然決定豁出去了,任誰也阻止不了,甚至連眼露凶光、狠狠跺腳的佳卉都拿他沒辦法。俊良急急扯著研璽的胳臂,將一頭霧水的他拉至角落,留下眾人疑惑不解的眼光和七嘴八舌的騷動。
俊良斜倚著牆,像是需要一個依靠。他重重吐出一口氣,娓娓道出真相。當他把心中積壓的陰霾傾倒出來後,肩上的擔子頓時減輕許多。
研璽沒吭聲,只是定定覷著因為急於解釋而上氣不接下氣的俊良。說也好笑,外頭的天氣冷得教人直打哆嗦,而此時的俊良,額頭竟然不斷冒著豆大的汗珠。
「大哥……。」俊良緊握雙拳,重重槌上牆,發出「砰」的聲響,似乎想借此抒發心中的愧疚,並激起研璽一些些正常的反應,別只是用那種異常空洞的眼神凝望他。俊良斂眉垂首迴避研璽的視線。「請你原諒我!這一切的誤會,並不是我樂見的。可是,你也要體諒我呀!小卉是我的親妹妹,我怎能完全沒有私心!本來,氣憤之餘,我還是希望你們能終成眷屬,但當我見到你那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我才大徹大悟。你們並非『有情人』,與其強迫你們結合,倒不如讓你們各自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你瘋了嗎?我不懂,你怎能這麼做?竟和佳卉聯合起來……欺騙我?」靜默已久的研璽終於開口,聲音卻是冰冷低調,不帶一點情緒。
「不,不是你想的那樣!」俊良抬起頭為自己辯解:「當時,我真的不清楚……你和小卉的關係。只是依稀記得,有個晚上,小卉徹夜未歸,我耐著性子等到隔天早上,她才笑嘻嘻地進門。我簡直氣炸了,劈頭就是一頓罵,逼問她的行蹤,數落她一個女孩子家竟如此不懂注意安全,在外遊蕩一整夜。結果,她告訴我,在你那兒過了一夜……你知道嗎?我一聽,覺得好放心,真的!」
「提這事有意義嗎?」研璽哼道。
「就是因為有了『那一夜』,所以,當我聽說小卉懷孕的消息……。」
「你就深信不疑?」
「一開始我當然不敢相信,更不願接受這個事實,」俊良頓了頓,意識到什麼似的倏地改了口:「不,不是『事實』啦。我的意思是,當時我真的拿不定主意該相信誰?問題是,哪個女孩會輕易拿自己的名譽開玩笑?所以,當小卉聲淚俱下把經過一五一十告訴我時,我開始半信半疑。」
「半信半疑?那麼,你是何時才完全相信這件荒唐事的?」
「大哥,還記得我們約在季諾那一天嗎?」
研璽聞言,努力回想著當天的情景。半晌,不得不停下腦中混亂的思緒,畢竟,他已經累得無力去思考、無力去分析,更無力去推理。他乾脆直截了當切入:「你到底想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