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緋香東瀛

第22頁 文 / 丁冬

    「大首領!」夢枕熏見水無月翼似無報仇之心,不禁詫異。

    「我已經不是首領了,早在我離開東瀛之時,我就決心遠離這些恩怨仇殺,才來到中土,出家為僧。」

    「為什麼?影月流的大家都死了啊!死在二宮神已手上……大首領,你不為他們報仇嗎?這樣教他們在九泉之下又怎麼能瞑目呢!?」

    「冤冤相報何時了?」水無月翼長歎一聲。「我身為佛門中人,不能再造殺孽,今日動武救你已是破戒。」

    「大首領!」

    水無月翼狠起心腸,將夢枕熏的呼喚拋在腦後,離開了安置她的山中小屋。

    屋外,明月松風,一派平靜無憂,但他的心卻無法平靜。纏繞了他九年的夢魔,在這一刻聚集,排山倒海般向著他狂捲而來。

    垂首閉目,水無月翼默默念誦著經文,卻怎麼也無法靜心。

    所有熟識的面孔在腦海中輪轉,一遍又一遍,小雪的死、二宮神保的死……他們死在他醜陋的慾望下。這些事情他不願去回憶,但回憶卻不願意放過他,每揭露一次,就讓他目睹自己的罪惡一次。

    為什麼上天要讓他繼續和冷緋衣牽扯上關係?二宮神已殺了影月流的眾人,這令他怒、教他恨,可是,二宮神已是冷緋衣的一切,他怎能下得了手報仇?握緊了雙拳,水無月翼知道,自己永遠做不出會傷害到冷緋衣的事。

    思念及此,他不禁嘲笑起自己來。九年來,他始終沒能斬斷情絲……六根不淨啊!破執著、斬妄念,難如登天……要如何才能看破一切?讓任何事都不禁於懷?水無月翼問著。抬首望月,明月如鏡般靈透清明,然而,漸漸的,月中陰影浮現,逐漸幻化成一張牽動他呼吸心跳的容顏……水無月翼全身猛地一震,驚覺自己的無可救藥。山中涼亭的偶遇再一次亂了他的心、夢枕熏的出現讓幻影再度出現在他身上,這心,無法平靜……再給他個十年二十年,夠他忘懷一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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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您怎麼來了?」二宮神已語氣嚴峻,神情頗見不悅。

    「我不放心你一個人來到中土,所以跟來幫你,順便……也祭拜一下你祖父。」

    「呵……」二宮神已冷笑了聲。「真巧啊!你一到這裡,某個人也跟著出現了。」

    「什麼意思?」

    「母親為何對兒子裝傻呢?除了某人,還有誰能從我跟嵐手底下救走影月流的餘孽?」

    「他早就離開東瀛,隱姓埋名成為蓮華寺中一名低輩僧人,這次納粹是湊巧,才救了夢枕熏,我與他……確是從那時起就毫無聯絡了,你不需多心。」

    「是麼?母親果然神通廣大,這麼久不見了,卻連他化身蓮華寺中的低輩僧人一事都知道。」

    面對二宮神已的句句譏刺,冷緋衣只想掩耳不聽,但字字句句卻利如堅冰般打在她的心上。低下頭,冷緋衣默不作聲,只是緊咬著下唇忍住欲泣的衝動,不想在兒子面前軟弱。

    看著冷緋衣微顫的雙肩,二宮神已不禁握緊了拳頭,忿忿地別開視線。

    「嵐!」

    「是。」花澤嵐對二宮神已躬身。

    「命你去提水無月翼的人頭給我!」

    聽見二宮神已的命令,冷緋衣的背影驀地一僵。

    花澤嵐看著二宮神已臉上一閃而過的歉疚被負氣所取代,知道冷緋衣的喜怒哀樂一直是能深深地牽動二宮神已的心情的……彆扭的孩子,不成熟的情感表達方式使得有戀母情結的二宮神已只能這樣表達心情——害怕母親被搶走的心情。

    但身為僕人,花澤嵐也從不點破,更不會說些什麼,他的責任是保護二宮神已,為他獲得一切他所想要的因此花澤嵐只是平靜而簡潔地回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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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吹林葉,發出潮響。

    為了逃避夢枕熏的一再遊說、要求,水無月翼獨自盤膝坐在蓮華寺後山的山泉旁。水流淙淙,淌過零碎山石,切碎一汪月色成挪判晶燦。

    驀地,一陣花香襲來,水無月翼的耳朵靈敏地感應出異氣的來源方向,圓黑中,一支綻著紅香的花枝突地朝水無月翼背後疾刺而至,在幾乎觸及他的頸後大穴時花瓣驀地四散避開,旋成花流,無數嫣紅花瓣將水無月翼不動如山的身子包裹其中。

    花澤嵐的身影驀地出現在花流的隙縫間,手中刀如電閃般落在水無月翼背上。

    「鏘」地一聲,火星進出,花澤嵐頓時發現自己砍的不是肉身,而是堅硬鐵石——在驚覺到這個事實的當兒,一股銳細勁風飄向花澤嵐,他立刻運起忍術欲藏匿身形。這時,周圍旋舞的花瓣驀地幻化成銀霜落葉,花澤嵐忙揮刀護身,一片片忍術幻出的落葉在雙刀飛旋的刀光間被切割,緩緩墜落,猶似下了一場銀月之雨。在銀光四濺的葉影間,水無月翼的刀墓然間無聲無息地破空刺來——霎時,葉影花流俱都不見蹤影。只見水無月翼手中刀光掠過花澤嵐左肩,劃下深長的一道血口,花澤嵐手中短刃落地。

    一對冷殺的雙眼在他眼前變得無限巨大……花澤嵐危急之中拋出暗器,誰知水無月翼身不動、影不移,卻突然消失在他眼前,暗器落空,擊中一株老樹,爆炸的威力將老樹枝幹炸得四散紛飛,同一時刻,花澤嵐右後肩再度中刀。血液飛迸,花澤嵐的血濺上水無月翼手臂,他頓覺沾血處痛如火的。花澤嵐雖暫時以鏡花秘術——血蝕——搶得一招,但他雙肩受創非輕,遂不敢戀棧,逕自飛快施展身形遁入黑暗之中。

    水無月翼臂上衣袖沾血處似遭烈火親炙,燒出一個個小洞,其下皮膚也透現紅色火斑,紅斑中央處有如蟲蟻叮咬般的小洞,隨時間逐漸潰爛。幸好地閃避及時,只袖上了一點……但他隨即又推翻自己的想法,何以如此貪生怕死呢?對他來說,或許死才是解脫吧!

    「人不沾風塵、風塵自沾人……」自言自語,水無月翼自虐地放棄了敷藥的企圖,無視延巖醫治將可能導致右臂截肢的後果,笑著搖搖頭,復在山泉旁坐下。

    「倘若心不懷風塵,又有何處可沾塵?」-

    個滄桑的聲音自頂上虛空處傳來。水無月翼聽著,緩緩地歎了口氣,憂思愁緒再度籠罩在他的眉宇間。「你塵緣末斷,皆因塵心未絕……」一個枯瘦的僧人走向水無月翼,身上僧衣破破爛爛,整個人乍看之下活像具殭屍。

    「請大師明示。」水無月翼對著僧人合十。

    「你的難題啊……唉——想想我的法名吧!塵緣難了,任你如何逃避都是無用的。」僧人搖搖頭,不再說謊只是抓起水無月翼的傷臂,接著便有數股細細的黑色血線從膚上的爛的傷口處衝出。輕描淡寫,絲毫不見運氣,這貌不驚人的和尚在轉瞬間便將水無月翼所中的血蝕毒液逼了出來。

    「塵心不絕,這緣如何能了?身在空門、心卻不在空門,你只是在逃避……佛門不是讓你逃避的地方,死更解決不了什麼事。」

    這些道理,水無月翼又何嘗不知?但是……真要面對,卻是難!難!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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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避面對,卻總有逃避不了的一天。

    燈台下,躺著夢枕熏的屍首。

    回憶飄上腦海,水無月翼看著腦海中夢枕蕉那企求的目光。

    「大首領,你難道一點也不在意影月流大家的死?」

    「阿彌陀佛……人已經死了,報仇又有何意義?徒然多造殺孽。」

    「大首領,你真的這麼鐵石心腸,說什麼都不願意為大家報仇?想想看,大家都死了啊!幅精領、武,還有大家……那麼、那麼多的人……都死了……全都死在二宮神己那個魔鬼的手上……我每夜每夜都夢見他們含恨的眼神,要我幫他們報仇啊……」

    「相由心生。你一心報仇,才會做這種夢,你看見的,其實是你心中的恨意,而不是他們的,死者已矣,你卻還有大好未來,何必讓自己活在仇恨中呢?拋卻仇恨之心,才是解脫之道。」」大首領……無論我怎麼說,你都不肯改變心意,為大家報仇嗎?你給我個答案啊!大首領——」

    記憶中夢枕熏的淚水滴落手臂的觸感重現,竟讓他感覺痛勝火炙。

    自歷劫以來,熏以復仇為念,日夜不敢或忘。奈熏學藝不精,屢敗於敵手,致復仇無望,實愧對眾死去同人。此生既不能取敵首為祭,以慰眾死者在天之靈,熏惟有一死,期與友伴共聚幽冥,以不負同門之義、手足之情。

    輕輕抱起夢枕熏的屍體,冰冷的血凝結在她雪白的頸項上,水無月翼的眼淚禁不住落了下來,濕了手中紙張,模糊其上字跡。

    以死為諫……剛烈的夢枕熏使出了這最後一個方法對他說——為影月流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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