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柏雅
「我沒有辦法幫你決定任何事,我只能告訴你我的想法,決定權在你手上。」薛琳皺起眉頭,對佟芷有些自暴自棄的說法感到不悅。
「對不起。」看出薛琳的怒氣,佟芷喪氣地道歉。「我只是被這個問題弄得很心煩。」
薛琳歎了口氣,同情地看著佟芷。「你愛他,所以你會心煩,你會為自己的拒絕感到心虛。現在一切都操之在你,你們是否能走向下一個階段,端看你的決定。現在東方已經翻出底牌,只看你願不願意跟進了。」
「為什麼我們不能維持現況?為什麼我們一定要走向婚姻呢?」佟芷突生一股怒氣,為東方綦將她推至兩難的地步感到不滿。「我們現在很幸福啊!」
「你有注意到嗎?其實你們現在的生活和一般的夫妻並無兩樣。」薛琳含笑地看著眼露訝異的佟芷。「你們住在一起,吃在一起,甚至還一起上下班。你們在一起的時間勝過很多的夫妻,而你們之間並沒有出現一般夫妻會出現的問題,你們與其他夫妻所不同的,只差那張證書罷了。」
薛琳的一番話讓佟芷安靜下來。確實,她和綦的關係早已超過一般夫妻,他們親密地生活在一起、親密地分享彼此的想法、親密地做所有的事;他們的關係像朋友、像情人,更勝過大多數的夫妻。
「你真的認為你們的關係會因為一張證書而改變嗎?」薛琳認真的問道。
「可是,如果我們的關係不會因為那張證書而改變,為什麼綦堅持要結婚?」
「這就要問你自己了,佟芷。」
「問我?為什麼要問我,我又不是他。」佟芷滿臉不解地望著薛琳。
「其實我可以瞭解為什麼東方堅持要結婚。」薛琳若有所悟地道。
「為什麼?」佟芷急忙追問,滿臉的急切。
薛琳定定地看著佟芷,一臉的探索。「因為你給他太多的不確定了。你不確定你的感情,你不確定你們的將來,而你甚至不願開口承諾一個可能的未來,這種種的一切,使得東方綦開始懷疑自己在你心中的地位。」
「我愛他啊!」佟芷連忙表自己的感情。
「但你曾經開口告訴他嗎?」
「我……」佟芷在薛琳的追問下沉默下來。
「佟芷,我瞭解你,我甚至可以猜出你們可能的相處模式,你們的交往完全是由東方綦採取主動——他主動決定同居,他主動決定你們所有的活動,甚至主動先開口說愛你。
「你有沒有想過在這樣的情況下,就算再有自信的人,也會在你的沉默下產生懷疑。懷疑自己在你心中的地位,懷疑你們的一切都只是他的自作多情,懷疑你根本只是在他的要求下委屈自己接受他,而你根本就不愛他。」
「不,不是這樣的!」佟芷激烈的搖頭,不敢相信東方綦或許真的這樣想。「我愛他,我愛他。」
「佟芷,情人的眼中容不下一顆沙粒。」薛琳語重心長地說。「而你的沉默,卻成功地種下懷疑因子,你們的問題不在於第三者,而在於你願不願放下過去的陰霾,和他攜手走向未來。
「你說你愛他,但你的愛卻微弱的連付出承諾的勇氣也沒有?」薛琳質疑佟芷的感情。「或許現在是你該好好問問自己,你到底想要的是什麼的時候了。」
☆☆☆
夜間的寧靜像一隻巨爪般攫住佟芷的心,讓她痛得整夜無法成眠。
一整夜,薛琳所說的話不斷浮上她心頭,讓她反覆自問——
我到底要什麼?我到底要什麼?
但沒有答案的心,卻讓她翻來覆去。
太多的傷病回憶,讓她遲遲不肯面對婚姻,面對感情。
她曾如此告訴自己,在少女時代就承諾自己,未來絕不輕嘗婚姻,但這樣的承諾,如今卻薄弱地讓她懷疑自己的堅持。
愛他嗎?佟芷如此自問。
不想接觸情愛的心,卻被迫面對她人生的難題。薛琳曾說選擇權在她手上,但她卻不這麼認為。當自己已把心放在銀盤上獻出去時,相對他也把決定權交付出去,只是東方綦還不知道這點罷了。
她不想讓他知道。曾這麼想過,但薛琳的分析卻讓她看清楚自己的自私。
曾以為對的思想,如今卻顯得如此可笑而幼稚。
是自己把兩人推到如此地步。是自己的沉默,將東方綦的心逼至恐懼邊緣。為尋求一個可能的答案,他將心剖開放到她面前,但她卻——
她卻狠狠地丟回他臉上,任意地踐踏他的感情。
他一定很難過吧?
想到此,佟芷不禁有些心痛。
如此幼稚的自己,如此幼稚的舉動,但東方綦卻仍堅持說愛她,一點也不在乎,或許該說他讓自己顯得不在乎,不在乎他的感情被如此輕忽地回絕。愛情是佔有的,從母親的強烈反應中,她得到這個答案,但東方綦卻願意在獨佔的想法下,強迫自己放慢腳步配合她的步伐,只為讓她不再恐懼愛情。
她是如此自私。認真分析後,她突然發現東方綦為她做了多少事;他強迫自己放慢腳步,只為讓她相信愛情;在自己的要求下,他在陌生人面前,不再表現親密;甚至還必須強迫自己收回滿腔的愛意,只因害怕嚇著她……
她是如此幸運能擁有他的愛,而她卻連回報他相同的感情也不願意。佟芷伸手撫著頸側的傷疤,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
她愛他,好愛好愛他。但她沒有勇氣在他面前承認。
每當她想出口說愛他時,她的眼前彷彿就看到母親用刀刃抵著她的脖子,向父親哭喊著、口中叫著:「我愛你,我愛你啊!」
父母陳屍在客廳的景像,她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母親的愛太激烈,在求不到丈夫的愛情時,她不惜玉石俱焚,完全忘了她還有一個年幼的女兒。
在午夜夢迴時,當她被惡夢驚醒,當她心中滿是感情卻不敢宣洩時,她會恨起她的母親。是母親的愛讓今天的她不敢談愛,是母親的愛讓她無法安眠。
但在同時,她卻也恐懼自己會步上母親的後塵,怕自己會愛得太深,而無法自拔。
她無法擺脫恐懼,東方綦卻說要和她生個孩子。
想到他曾說希望兩人能生個孩子,波濤洶湧的心湧上淡淡的甜蜜。生個像他的孩子,有他濃密的黑髮,俊挺的鼻樑,深邃的眼眸,甚至是那剛毅固執的下巴。
他一定會很愛這個孩子的。佟芷想到他曾多次拉著她拜訪台北郊區的孤兒院。
第一次與他到孤兒院時,她還曾被孩子的熱情嚇到。孤兒院裡的孩子顯然都認識他,在他停下車才打開車門時,一群孩子,或大或小,或男或女,全蜂擁而上將他團團圍住,口中不斷地喊:「東方綦叔,東方綦叔……」
甚至有個小女孩在他們來了之後就要求他抱,一直到他們離開前,才不捨地離開他的懷中。或許是知道東方綦不久便會再訪,她倒也不吵不鬧,只是不斷地高呼:「再見、再見……」
在他和孩子玩成一片時,她由修女口中得知,孤兒院的這塊地原是朝陽集團買下要興建新廠房的,但東方綦在一次的視察中發現此地原是孤兒院後,便打消在此蓋廠房的念頭,轉而尋求其它廠址,還將此地捐送給孤兒院,並每月提撥一筆費用做為孤兒院的生活費,他甚至還為孤兒院的孩子設立一筆教育基金。
以往她處理孤兒院的事情時,都以為這只是公司的節稅手段罷了,從沒想到原來東方綦並不只做表面功夫,他是真的愛孩子,關心孩子的未來。這份全新的認知,讓佟芷在喜悅之餘更感到羞愧。
孩子嗎?想到為東方先生一個寶寶的念頭。愛孩子的他,一定不會像父親那般厭惡孩子,他一定會很疼很疼孩子吧!
佟芷發現,頭一次在她想到父親時,心中沒有怨懟;對父母的恨意,已慢慢被東方綦的溫柔消弭,只剩下淡淡的哀傷。
愛孩子的綦,不會像父親那般,而她,也不會像母親……佟芷的心在這個想法下逐漸平靜。
是啊!他們不是她的父母,他們一定會幸福的生個孩子,幸福的在一起。
當自己擺脫童年的陰霾,不再為父母心痛時,佟芷突然發現她其實並不那麼排斥婚姻,反倒開始在心中建構起東方綦和她的未來。
「綦如果知道我已經想開了,不知道會有什麼表情?」佟芷喃喃地低語,腦海中又湧起東方綦的面容。「綦,我好想你,好想你,你怎麼還不回來呢?」
佟芷擁著被,趴伏在東方綦的枕上,想像他仍在身邊,而不是身在遙遠的法國。
「不知道綦現在在做什麼?」佟芷望著窗外逐漸亮起的晨曦,她慢慢沉入甜蜜的夢鄉裡,夢中的她已等到東方綦,正享受他溫暖的擁抱。
「綦,你回來了……」佟芷的臉上露出笑容,睡得更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