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白玉虹
深夜的皇宮裡,一道頎長優雅的白色身影踏步而來。
來人俊美的五官在宮廊暈黃的燈火照耀下,透著一絲幽魅冷凝的氣息。
一路走來,不見半名侍衛,偌大的皇宮內殿竟無人守夜,荊無極微微勾起唇角,冰冷的笑意浮上深邃的藍眸,彷彿一點也不意外。
來到穹蒼王的寢宮前,但見房內燈火明亮,顯見裡頭的人尚未安寢。
沒有開口出聲,他逕自推門進入,房內,穹蒼王端坐茶几旁,似已久候多時。
「你可來了!」帶笑的眼迎上冰冷的藍眸,似是心情大好,神態十分悠閒,一點也不在意荊無極擅闖皇宮的行徑。
「冰月的情形如何?」他刻意問道。
「王上應該很清楚才是,何必多此一問!」荊無極冷淡地回了句,長睫半掩。
「國師這話是什麼意思?」穹蒼王挑高一眉睨向他。
「那根勾魂銀針是王上賜給銀霜的,不是嗎?」荊無極平靜道。「銀針以百種波斯特產的毒物製成,本是教內之物,兩年前卻教人連解藥一併偷走,沒想到原來是到了您的手中。」
「你就這麼肯定是我給的?」穹蒼王微瞇起眼。
荊無極淡笑道:「競賽之前,王上曾密召銀霜進宮,所為何來,還需要無極把話說白嗎?這事恐怕連太后也不知情吧!」
「你是如何得知的?」穹蒼王臉色微沉地問。
「王上能派人混入聖月宮查探,無極不過依樣畫葫蘆罷了。」
穹蒼王冷笑了聲,不再否認: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不拐彎抹角了,本以為冰月丫頭會對你恨之人骨,沒想到分離多年,她依然對你迷戀如常,女兒家的心思總是難以預料,我只不過是事先做了防範而已……畢竟找她回來可不是讓她來壞我的事!」
「王上的目的已達成,何不拿出解藥救冰月公主一命。」籃眸輕斂,掩去眼底一絲憂急,低醇的嗓音仍舊不疾不徐。
「我的目的真的已經達成了嗎?」穹蒼王意味深長地睇了他一眼。「國師是聰明人,不會不知道我真正要的是什麼。」
荊無極勾唇一笑,彷彿早已料到他的心思。「如果無極願意成全王上之心願,王上可否承諾救人?」
穹蒼王聞言,頗感意外地挑高一眉,笑道:「沒想到冰月丫頭在你心裡的份量這麼重,也不枉她對你一往情深哪……」
話語刻意停頓了下,黑眸閃過一抹詭光,語鋒一轉,接道:「只不過現今這個情勢,你以為本王還需與你談條件嗎?」他自認已穩操勝算,撂倒荊無極是遲早的事。
「王上,朝中大臣你自認已掌握了多少?」荊無極神態從容悠閒地道。「要奪權也得顧及民心啊……硬碰硬恐將有損您的基業,再者,無極的能耐豈只這般?」
穹蒼王微微沉下臉;「沒有了聖女,你還能有什麼作為?」
「身為察蘭國師,憑借的可不是聖女這塊盾牌,王上應該很清楚才是。」。
淡冷的語調輕揚,藍眸散出冰冷氣息。
穹蒼王臉色一陣陰晴不定,雙眸微微瞇起地盯住荊無極,在心裡暗自衡量,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對他仍有所忌憚,也許他不該拒絕他的提議……
思索片刻後,他開口問道:「如果本王答應給你解藥,你能給我什麼?」
「無極承諾,一切如王上所願!」荊無極直視他回道。
「你真捨得?」穹蒼王仍心存懷疑,不相信他會願意放下至高無上的尊崇地位。
「察蘭有了王上,無極可以安心退下,這一次,波斯無能阻撓,加上王上的精心計劃,王上大可寬心。」荊無極溫顏笑道。
他的話讓穹蒼王怔愣了下,原來……原來他早巳知道他心底的盤算與計劃……
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在心底翻攪,他神情複雜地看著荊無極,忽問:
「你難道不想知道本王是如何得知冰月未死之事?」
荊無極揚唇淡笑,知他心裡癥結所在,回道:「無極願聞其詳。」
穹蒼王沉凝了半晌,目光始終停在他臉上,道:
「早在你和父王斗上時,我已經在一旁留意了,那一晚我並沒親眼看見你殺了冰月,只是碰巧看到寒江抱著她的屍首奔出,之所以不說,是因為那不干我的事。但當我繼承王位後,情形就不同了,父王做不到的事,我一定要做到!只不過我和父王不了樣,做任何事之前非得思慮周密、萬無一失不可。原本我並不確定冰月是否還活著,沒想到你卻幫了我一個忙……」沉肅的表情在見著荊無極微露不解的神情,露出一絲微微自得的笑意,接著又道:「還記得惜妃抑鬱而終一事嗎?大夫說惜妃臨終前猶不肯閉上眼,讓人不知如何是好,可你一入見之後,惜妃非但瞑目地合上眼,唇邊還掛著一抹安心的笑,這一切不由得令人起疑。惜妃生前所掛懷的莫不是女兒冰月之死,你一時的心軟讓我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測。」
荊無極讚許地點點頭:「王上心思縝密,能見常人所不見者,無極佩服!這一局是王上勝出,無極甘拜下風。」
他的稱讚讓穹蒼王微微一愕。真是這樣嗎?他真的贏了嗎?為什麼他一點勝利的感覺也沒有?穹蒼王蹙眉凝視了他好半響,而後自衣襟內取出一隻小瓷瓶,交予荊無極。
「這是解藥,你拿去吧。」
荊無極接過解藥後,拱手揖禮道;「多謝王上,無極告退。」
「慢著!」穹蒼王忽地開口喚了聲。「國師答應本王之事……莫不要忘了。」是叮嚀也是警告。
荊無極回眸一笑:「王上儘管放心,察蘭並無無極留戀之處……臣的心不在這兒。」腦裡浮現出讓他掛心腸的人兒,說畢,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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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什麼呀,又不是做賊,幹嘛半夜偷偷摸摸走人!」
微帶困意的聲音嘀嘀咕咕地抱怨著,梁悟峰伸手往臉上猛搓一把,無神的大眼怨怪地瞥了荊無極一眼。福妹才剛脫離險境,他這個做哥哥的一顆高懸的心好不容易才放下,精神耗損嚴重的他正需要一場好眠,卻遭人半夜挖起,不得不離開溫暖的被窩,想想還真教人火大。
「梁少俠,福兒尚未清醒,勞煩你駕車了!」溫雅的男聲自馬車裡傳出,讓正欲掀開簾子,彎身準備鑽進車內補眠的梁悟峰驀然頓住身子。
什麼?要老於駕車?他什麼時候當起車伕了?怎麼連他自己都不曉得!去,這種差事應該叫寒江那個冷面傢伙才是,他有沒有搞錯啊?
濃眉不悅地擠出深溝,梁悟峰瞪大眼,心火又竄升了好些,才要開口拒絕,荊無極已先他一步說道:
「我留寒江下來替我辦幾件事情,才不得不勞煩梁少俠,唉……若不是福兒的情況還需有人在旁照料……」
溫雅的嗓音好生為難,伴隨著一兩聲歎息,梁悟峰渾身抖聳了下,立即投降——
「行了行了,駕車就駕車,往哪走?」老奸巨猾的傢伙,就會抬福妹出來壓他,存心吃定他這做哥哥疼妹子的軟心腸!
「有勞梁少俠了,就回中原吧。」
梁悟峰有些訝異,但只是挑挑眉,不置一語。身子利落地躍上前座,抓起韁繩,「駕」地一聲,馬車隨即在星夜下層開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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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天色漸漸亮起,馬車已離開察蘭城數十里之遠。車內,荊無極將梁善福安置在自己懷裡,雙眼始終沒合上過,專心地望著她已漸趨正常紅潤的臉色。
一路上她囈語不斷,間或夾雜著幾聲啜泣,滾滾的淚珠讓他不捨,卻又無措。細聽之下,才聽清楚她說了什麼「讓我說呀,再不說就來不及了,來不及了呀」,她到底想說什麼?那麼急切而傷心……看著她在昏迷中掙扎、糾眉的模樣,他的心跟著擰疼了好幾回。長指憐愛地輕劃她的眉眼,揩去頰邊的淚痕,藍眸一眨也不眨地凝鎖著她,算算時間,她也該醒了。
果不其然,懷裡的人兒開始有了動靜。長長的羽睫扇動了數下,而後緩緩睜開眼,迷濛的視線逐漸清晰,原本顯得茫然的眼神,在看清楚眼前之人時,驀然圓瞠——
「你……我……我沒死?」一開口,才發覺自己全身虛乏得厲害,連說出的話都有氣無力。
「你當然沒死。」荊無極柔聲道。「我不會讓你死。」
「我……」她真覺想撐起身子,卻怎麼也使不上半點力。
「別動……」他將她摟得更緊。「你體內的毒性才剛解除,身體尚未完全恢復。」
梁善福怔怔地看著他微蹙的眉眼。恍如隔世呵……她以為她再也見不著他了呀……
「我真的還活著……」她呆望著他喃喃自語,小手驀地揪緊他。
「你懷疑我的能力?」唇角噙著一沫笑,語調輕鬆地調侃,卻沒忘記她中毒那一刻自己心焦如焚的感受。他今生從未如此恐懼過,這樣的感覺刻骨銘心,一次就夠他受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