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白雨凌
她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昏黃的燈光映在身上,拍岸的浪濤濺起雪白的水花,漆黑一片的海水彷彿想吞噬一切,對岸五光十色的霓虹燈是香港最吸引人的夜景,然而它們的美卻無法吸引並排而立的兩人。
「為什麼?」龍天宏內心十分矛盾,面對著紀凝,他是憐惜、也是愧疚,唯獨沒有質問她的權力。
「你怕嗎?」
「你要報復的對象是我,沒必要傷害其他人。」他盡力壓抑激動的情緒,尤其在接觸到紀凝內藏憂傷的眼眸,他再也沒法否定之前楊沛浠受襲與她無關了。
「不是我。」紀凝的冰臉上閃過一抹怨憤,她生氣了,與她共寐數載的人竟然首先懷疑她。
聽到她的否認,他的心霎時定下來。
他相信她,她不會撒謊,也不必撒謊,她一直都是善良的。
「那麼是『他』嗎?」他的神情越發凝重。
她輕輕點頭,知道「他」派別人行動的時候,她的心比龍天宏更慌,她很清楚「他」的目的,「他」真正要警告的人其實是她,
「他」是在提醒她,「他」一直監視她的一舉一動,若她膽敢違抗「他」的命令,不下手對付龍天宏,「他」還有其他手下會代勞。
「他』究竟要你做什麼?」
「你以為呢?」她淒愴的一笑,「『他』總不會只要我好好伺候你吧!」稍頓,冷然的眼眸冒出薄薄的霧氣,她轉了身背著龍天宏,「就算沒有『他』,我也不會安寧。」再望向他時,她已藏起黯然,用尖酸與仇恨武裝自己。
「當然我也不會讓你過著安逸的生活,是你令我失去一切的,像你這樣的卑鄙小人沒資格質問我任何事。」
「你有什麼弱點被『他』抓住了?為什麼……」
「我跟『他』合作不需任何理由,我們的目的都是一樣,是你逼我和『他』成為夥伴的。」被刺中痛處,她一反冷漠,怒不可遏的吼道,路過的人也禁不住好奇,往他們身上猛瞧。
龍天宏瞪大眼睛,呆若木雞地承受她的怨憤。
他鍾愛的女人竟然要像受傷的小動物一樣,為求自保而張牙舞爪,他究竟做了什麼?
她真的為了令他心痛而跟「他」合作嗎?
是她對他的恨已超越一切,蒙蔽了她的理智嗎?
難道她不知道,對她,他的愧疚早已淹沒一切嗎?
他怎能任由恨意摧毀她的一切。
她應該快快樂樂地走漫長的人生路!
看到他自責痛苦的表情,紀凝不但沒有享受到報復後的快感,反而有更多的心痛,為什麼到了這一刻她還是如此深愛他?
她怎可愛一個不能愛的人?
她怕再對上他灼熱的眼眸,更怕自己會忍不住把一切告訴他,但現在還不是時候,她不可以冒險。
紀凝轉了身,背著龍天宏一步一步遠離他的身邊,早已流乾的淚水又不能自己地溢出。
龍創華和Alan在花園玩耍,剛完成拍攝工作的紀凝一踏入龍宅就受到玩得像個小泥人的Alan熱烈擁抱。
「小頑皮,你又纏著龍伯伯要他陪你玩耍嗎?不乖啊!」紀凝掏出手帕,輕輕擦拭Alan滿佈污垢的臉蛋,這幾天她外出工作的時候,龍創華都會替她照顧Alan,Martin離開已有數日,茶杯爆破事件後,兩天來一切都十分平靜,平靜得有點可怕。
「是他陪我這個寂寞老人唷!」龍創華臉帶微笑地踱向他們,Alan活力充沛,和當年最頑皮的天浚可以拼。
輕撫他沾上草屑和污泥的短髮,龍創華滿足地微笑。
這個小靈精在媽媽面前很懂得收斂,是個不折不扣的小滑頭,長大了一定很好玩的。
「麻煩了你一整天,真不好意思。」紀凝歉意地道。
「不煩,Alan很可愛呀!」
「他平日很怕生的,沒有大吵大鬧我也很意外。」是天性嗎?從不接受任何陌生人的Alan獨獨對龍家的人有好感。
「平日是有一點頑皮的,不過他今天挺乖,整天也沒有哭鬧,還送我這個。」他從衣袋裡掏出一幅塗鴉,上面有一個一個似是圓形的東西,看了又看,紀凝怎麼也看不出是什麼。
「Alan,這是什麼呀?」
Alan指著那個扁的、有角的「圓圈」,認真地嚷著,「波波。」
龍創華笑著解釋那是他們下午一起玩的肥皂泡。
接著,Alan小巧的手指又指向另一個看似插了樹枝的「圓圈」。「歷歷。」他珍愛地拿起那幅塗鴉,給它一個香吻。
「什麼是歷歷?他說了半天我也不知道。」小孩子的話最難懂,不是和他一起生活的人很難瞭解他的真正含意。
紀凝呆住了,Alan說的歷歷就是Alex。
由出生那一刻起,Alan和Alex兩兄弟就不曾分開。
「他」擄走Alex,那一天,Alan的哭聲整晚都未曾停過。
Alan一定也在擔心Aex。
這幾天「他」沒有聯絡她,紀康方面也找不到消息,她可以做的只有等待。
得不到她的回應,龍創華耐心地再問一遍。
「我也不知道,也許Martin會知道吧!平日都是Martin照顧他們的。」她別開臉,逃避龍創華關切的目光,一顆心全繫著愛兒的安危,未有多想地脫口說道。
「他們?」她無心的話卻引起龍創華的注意。
「我是說Martin和Alan兩人,我還是先替他洗澡,他太髒了。」不想洩露更多秘密,紀凝急忙帶Alan跑回房裡。
望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龍創華和一直站在花園內的齊子望不約而同地有一個想法。
「天倫之樂令人回味無窮吧!」「他」的冷笑聲在耳邊迴響,紀凝就知道分別的日子來臨了。
她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有跟著別人叫「?quot;Black,「他」的身份一直是那麼神秘,就連FBI和CIA也查不出來,多年來,她和龍天宏都被迫成為「他」的傀儡。
「的確很美好,令我差一點捨不得。」她是無懼生死,尤其見到龍家的人如此寵愛Alan,她再也沒有牽掛。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但至少她擁有過,就算下一刻她要死了,她也無憾。
「你似乎知道我想要什麼吧!」
紀凝淡然一笑,「你從來不想天宏死,否則你怎會原諒我一次又一次的失手,你的目的只是要他活受罪,活得比死更難受。」
她的心又緊緊抽痛。
「小女孩,你長大了,果然沒有白待在我身邊,可惜你及不上龍天宏有趣,要不然我也不一定要玩弄他。」她竟然知道他的真正用意,之前還能配合得宜地演好他安排的角色,不枉他這些年來的教導,龍天宏的眼光還不算太差。
「我兒子你交給我哥就可以了。」
「那麼篤定我會放了你兒子?不怕我食言嗎?」
「你不會,你就是要天宏知道我並沒有真正恨他,讓他為我的死自責一生,更要他一輩子面對我們的兒子,無時無刻地提醒他,他之前所犯過的種種錯誤。」別怪她自私,既然他倆終須有一個走上絕路,那就由她先走吧!
若要她雙手沾上他的血,她永遠不能從惡夢中甦醒過來。
甦醒?她真的有甦醒過嗎?
至今,她仍是每晚夢著紀文森臨死時的景象,沒有安穩的一覺。也不,在他懷中安睡那幾晚,惡夢並沒有繞著她,就只有那幾個夜晚。
「你變聰明了。」Black怪裡怪氣地狂笑。
「是你訓練出來的。」她沒想到自己會對Black從善如流,在他的面前,她總是少了一份自信。
「既然你還愛他,何不犧牲一個兒子,留下自己的命和他雙宿雙棲?」
「你不是也知道我根本原諒不了他,才利用我來折磨他嗎?我愛他,卻沒法包容他所犯的錯。」
「紀文森有你這樣的女兒可算是福氣。」
「或者我心底也一直希望報復他的背叛與欺騙吧!」
沒想到她竟然會對著一個她最痛恨、最畏懼的人把埋藏心底的話說出來,可能她知道Black將會是她人生最後一個傾訴對象,她不想把所有的話壓在心裡,陪她長埋黃土。
來回擦拭著槍管,她微抖的手將一枚銀彈放進彈匣內。
環顧這間住了二十多天的房間,她一生最想記住的時刻都彷彿在這裡。
紀凝俯身輕吻酣睡中的Alan,默默無聲地與愛兒話別。
紀凝的腳步沉重,舉步維艱,這段路變得很短,每跨一步就像走了千里,她還未有準備,門楣已逼在眼前。
心一橫,她推開沒有上鎖的房門。
龍天宏就在她眼前,他是在等她。
「你還在猶豫什麼?」望著她手上的槍,他認命地等待。
「明知道我要殺你,為什麼不逃避?」不含溫度的冷語比機器還要冷,彷彿殺人對她而言是一件平常不過的事,可她真是這樣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