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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文 / 芭芭拉·卡德蘭

    他似乎看穿了她的心事,微微一笑說:「你用不著擔心,我可以告訴你,我的朋友都是在法國大革命的時候,逃到英國來的。」

    羅伊斯頓夫人慚愧地垂下了眼簾。

    「我……很抱歉。」

    「你會有那種想法是很自然的。其實上一次你到柏萊頓來,曾經很喜歡的一家飯店,那就是我朋友開的。」

    「你現在就住在那兒嗎?」

    「是的。」

    「你為什麼願意把你的秘密告訴我呢?」

    「我不應該信任你嗎?」

    他們對望著,她想,她已經把心中的答案告訴他了。

    為了打開僵局,他遞了一塊龍蝦給她,又替她盛了一碟蛋黃醬,她覺得這些菜餚比她自己的廚子要做得好吃得多。

    可口的食物使他們抽不出時間來說話。

    終於,羅伊斯頓夫人再也吃不下了,她停下來說:「我從來沒吃過一頓這麼棒的飯,請你向你的朋友轉達我的讚美和感謝好嗎?」

    「他們一定會非常高興的。」

    他坐在地上,那種高雅又健壯的樣子,即使是王子身邊的那些社交名流也比不上。

    「要不要再喝點酒?」他問。

    她搖搖頭,於是他把自己的杯子斟滿,然後凝視著她說:「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就是這個模樣,手裡捧著杯香檳坐在那裡。」

    「你見到我?什麼時候?」

    「兩年半以前。」

    「在倫敦?」

    「是的。」

    「你既然在那兒,我怎麼會沒看到你呢?」

    「那種場合不適合我們彼此介紹認識。」

    「在哪裡?」

    她猜得出那不是什麼好地方。

    「在『湯姆金』。」

    「哦!」

    氣氛頓時沉寂了下來,她把手中的酒杯放在地上,低頭審視著。

    她記得那晚到「湯姆金」去的情形。那是一家座落在康文特廣場的市場中心的咖啡館。

    每到午夜,那些名門貴族、紈褲子弟就帶著他們在廣場上選中的娼妓到那兒去狂歡;那兒有形形色色的人,更有各式各樣低俗腐敗的景象。

    當時伯爵認為她會覺得那裡很有意思,理查·布斯裡·謝瑞頓也同聲附和著,於是他們三個人就到那裡去喝香檳,一面吃著從市場帶去的牡蠣,對那兒的人評頭論足,大加嘲諷。

    湯姆·金是個非常暴躁的人,他常會沿著長長的屋子大聲咆哮,叫醒那些酒鬼,讓他們把杯裡的酒喝乾,然後把他們趕出去。可是過不了多久,又會進來幾個鬧酒的人,所以那裡永遠亂哄哄的。

    當時她覺得很有趣,但是現在羅伊斯頓夫人卻感到無地自容。

    那個強盜既然在那兒看過她,也許會以為她和那裡其他等著男人買酒給她們喝的女人一樣墮落。

    「你當時是不是覺得……很震驚?」其實她心裡早已知道他的答案。

    「是的!」

    她原以為他會委婉地回答,因此他這種毫不偽飾的答案使她很頹喪。

    「為什麼?」過了好久,她又問。

    「因為我彷彿在一池淤泥中看到了一朵潔白的蓮花。」

    「可是你自己也在那裡啊!」

    他微笑了。

    「我是男人。」

    「你當時是一個人嗎?」

    「不是。」

    她轉眼望著寂靜的樹林,隔了一陣子,他說:「找到倫敦並沒有多久,可是卻聽到了很多關於你的事情,當時我總認為那些傳說太誇大其詞。等見到你之後,我發現……」

    「你發觀什麼?」她緊跟著問。

    「發現你比傳說中的更美。」

    他的答覆大大出乎地意料之外,然後她又問:「那麼以後那些關於我的事情是不是更使你震驚?」

    「有一部分是的。」他承認。

    「你後來有沒有再見到我呢?」

    「那一年沒有,因為我離開了倫敦。」

    「為什麼?」

    「你真的想知道?」

    『我當然想知道!如果你真像你自己所說的具有貴族身份,那麼為什麼要冒生命的危險從事這種瘋狂的犯罪行為呢?」

    「我不是也可以這樣問你嗎?」他說。

    「我並沒有拿自己的生命當賭注。」

    「昨晚你就這麼做了。如果我們被抓到,你和我一樣要受絞刑。一位出名的貴婦人最悲慘的下場。」

    但是她心裡卻覺得,如果能跟他一起死,那倒不是什麼太悲慘的事。

    「我喜歡冒險。」她自衛地說。

    「你曾經告訴過我,而我也是這麼想。」

    「可是你還有其他許多事情可以做:」

    「我負擔不起。」

    「你很窮嗎?」

    「應該說是不太富裕,不能過倫敦上流社會紳士們的那種生活。」

    「你嚮往那種生活嗎?」

    「不,」他回答。「我不喜歡賭博、不喜歡過量喝酒,而且你自己也發現了,社交生活是非常枯燥無聊的。」

    「你怎麼知道那麼多關於我的事?」

    「打聽你的舉止、行為和行蹤,已經成了我的專職。」

    「就因為你曾經見過我?」

    「是的!」

    她突然驚愕地望著他。

    「是你派傑克來應徵我的馬伕嗎?」

    「是的。」

    「如果我沒有僱用他呢?」

    他微笑著。她覺得他似乎完全掌握了她的心思。

    「你漢有權利刺探我。」她激怒地說。

    「可是我並沒有傷害你。」

    「你怎麼能肯定呢?而且,你還搶劫了我。」

    「這樣我才能——和你說話。」

    他那停頓的語氣使她想起他吻她的情形,頓時雙頰通紅了。

    「你這樣簡直是侵犯我的隱私,大沒有道理了!」

    「你生氣嗎?」

    「我有權生氣。」

    「但是兩年以來,我一直沒有打攪你。」

    她愣住了。

    「你是說你一直在……我的附近……而且對我的行動……一清二楚?」

    「是的。」他回答。

    「你知道我要到柏萊頓來?」

    「去年和今年我都知道。」

    「我真不敢相信!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為什麼要跟蹤我?你為什麼對我這麼有興趣?」

    他凝視著她。她知道自己不必再聽他回答這個問題了。

    「這太不可能了!」她稚氣地說。「而且如果這是事實,那你又在等什麼呢?」

    「等你對所做的事以及陪你做那些事的人感到厭倦。」

    她坐得筆直。

    「你怎麼知道我現在已經厭倦了?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事?我的朋友和僕人中還有誰是你派來刺探我的?」

    「我並不需要派人刺探你,」他回答。「唯有傑克是我派去把你引到我這兒來的。我曾在許多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場合裡見到你。」

    他繼續平靜而認真地說:「我看見過你眼中懨懨的神色,你臉上厭倦的表情還有你面頰上的淚痕,這些都使我感覺到你不快樂.」

    他停了一會兒,然後說:「你並不快樂,是嗎,格拉蒂亞?」

    他很自然地叫著她的名字。

    「是的,」她思索了一陣子,然後說:「我想我的確並不快樂。」

    「所以你才做了那麼多傻事。」

    「那些都已經過去了,以後我不會再那樣做。」

    她向他解釋著:「在到柏萊頓之前,我就下定了決心。」

    「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嗎?」

    「因為夏瑞翰伯爵帶找到布萊威監獄的……審判室去了。」那間大審判室的形象又在她的腦海中出現,審判席上坐著一位可能是推事的男士,手上拿著一根槌子。

    羅伊斯頓夫人和伯爵進去的時候,裡面正在審判一個年輕的妓女,她是因偷竊客人的錢而被控,沒有任何人替她辯護。

    審理終結,庭上宣佈:「認為艾迪絲·崔薇應當眾受刑罰的,請舉起手來!」

    羅伊斯頓夫人覺得法庭上的每一隻手似乎都爭先恐後地舉了起來,於是法庭後面的門大開,好讓每一個人都看到行刑的經過。

    她從沒有想到自己會看到一個女人赤裸著上半身,受這麼殘酷的刑罰。她腦子裡一片空白,看著鮮血從那個女人的背上流下來,看著刑罰終止。

    羅伊斯頓夫人茫然地站起身來,跟著伯爵走出法庭,到了牢房中間的走道上。

    她看見有些女犯人在敲擊亞麻的纖維,然後,伯爵又帶她走進一間小牢房。

    起初她一直在想著法庭上的那一幕,並不曾注意獄卒的解說,後來,她看見一個工頭正拿著鞭子抽打做工的女犯人。

    他揚起鞭子重重地抽在她們背上,有些人忍不住哀號起來,還有些人卻絕望地伏下身子。

    最後,他走到一個犯人的身後,怒聲叱責她的速度太慢,並且用鞭子抽了她好幾下。

    那是個瘦弱的中年婦人,臉色蒼白而且咳嗽得非常厲害。

    羅伊斯頓夫人驚愕地看著這一切,又轉臉看看伯爵。

    她發現他的眼睛和在法庭的時候一樣,放出冷峻的光芒,她終於明白他為什麼要帶她到布萊威監獄來了。

    憤怒的火焰突然農她胸中燃燒起來,她劈手奪過工頭手上的鞭子,對著他的臉猛抽下去,直打到他哀叫著,臉上出現了許多鞭痕,那不可一世的氣焰也完全消失了。

    伯爵把她拉出了牢房,所有的女犯人都向她歡呼著。

    回家的途中,伯爵笑著告訴她不該這麼意氣用事,她一語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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