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芭芭拉·卡德蘭
有一刻他想自己恐怕不行了,兩個人都會被急流衝到漩渦裡頭。
然後,憑籍一種超人的毅力,他終於游到了岸邊,他左手划水,右手則拖著一動也不動的嘉莉塔。
最後,他氣喘吁吁地把她拉出湖水拖到草地上。
他把她臉朝下平放在草地上,一等到他喘過氣來之後,他開始有節奏地拉動她的四肢。
這方法是從前他從一位船長那兒學來的,那一次,他們的船在合恩角遇上暴風雨,兩個人落海失蹤,第三個人從海裡救起來之後就是用這種法子救活的。工作了一會兒,她開始發出囈語和呻吟,他這才鬆了一口氣。他繼續為她施行了一會兒人工呼吸,然後才坐直身子把額前的濕發拂到腦後,把濕透的領結解下來。
當他躍入湖中的時候,把兩隻鞋子都弄丟了,不過他一點兒也不在意,他關心的是他那平躺在地上、渾身濕透的妻子。
她仍然臉朝下地躺在地上,現在他站起身來把兩手放在她的臂膀下,然後把她的兩手往腳跟的方向拉。
「只要你換上乾的衣服就會好一點兒。」他一邊做一邊說道。
當他說話的當兒,她轉過頭頭來似乎像在注視著他,然後發出了一聲一半似呻吟、一半似哭泣的聲音。
他意識到她又昏迷了,於是他將她抱在臂彎裡朝莊園走去。
他一面往家裡走去一面望見原本燈火通明的窗戶一個一個地慢慢熄掉了,僕人們都已經忙完了一天的工作準備休息了。幸好如此,他心想。四周沒有碰到任何人,他不必多費唇舌解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十分清楚韋思漢夫人在新婚之進企圖自殺的消息假如傳了出去,那就像野火燎原一般,不到片刻工夫就會傳遍整個鄉村和整個郡內。
他心想,當他告訴威廉夫人不用等他們回來時似乎就預感到會發生某些事情,此刻抱著嘉莉塔他才知道自已是多久遲鈍啊。他早就該想到原先她的害羞實際上是恐懼呢。
他應該比別人更清楚,因為他常常和野獸待在一起,應該比較容易懂得恐懼的徵象。她那冰涼的小手,她那在他手中顫抖的手指,當他碰到她時她的躲閃,以及她對他的畏縮,即使一個缺乏經驗的男人也會懂得她的感受的。
嘉莉塔很輕巧,要不了多久時間他就走到家門口了。
她一動也不動地躺在他懷中,他想,這對她倒是件好事。
他記得有一個房間的鎖是損壞的,因此他把嘉莉塔放在草地上,一探手拉開了推窗。
他跳進房中,然後走到隔壁的大廳打開了一扇落地窗戶。
他知道在夜晚這個時候,唯一可能遇到的只有值夜的僕人或是在大廳工作的工人。
走上樓梯之後,他安全地來到南廂。
他抱著嘉莉塔,費力地打開外面的一扇門,然後再擰開她臥室的門。威廉太太在床邊留著一盞點燃的蠟燭,於是整個房間都沉浸在柔和的金色光輝中,自然也遮蔽了簡陋的傢俱和磨損的窗簾。
韋恩漢爵士把嘉莉塔放在壁爐前的地毯上,然後拿了兩條柔軟的毛巾走到她跟前。籍著蠟燭柔和的光輝他仔細地打量著她。
她的臉色和她身上的禮服一般的蒼白,她的頭髮遠比他想像中的還要長,直直地濕濕地披在肩旁。
原本華麗昂貴的長裙,如今就像一堆壓皺的破布,衣服上沾滿了湖水中的雜草和草地上的草屑。她的眼睛緊緊地閉著,他不曉得她是仍然在昏迷中,還是因為不願再度面對現實而自願昏睡不醒?不管怎樣,他對自己說,他必須把她的濕衣裳換掉,否則她會得肺炎的。於是他用毛巾溫柔地磨擦她的頭髮,然而他自己襯衣上的水滴卻把她的衣服打得更濕。他煩躁地把上衣脫了,然後光著上身把嘉莉塔的臉和頭髮擦乾,接著再把她翻轉過來脫掉她的禮服。
他一面解紐扣一面微笑地心想,從前自個兒曾經為許多女人脫過衣服,不過從來沒有一個是渾身濕透昏迷不醒的。
紐扣一下子就解開了,當他將衣服退下她的肩膀時,他因為驚恐過度而楞住了。
起先他以為是自己的眼睛看花了,當他貼近看個清楚,她的背上竟是一條又一條的鞭痕,他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
在他一生當中,從來沒有看過一個女人如此殘酷地被鞭打過。
鞭痕一條又一條地交錯著,有些因為和衣服摩擦如今都滲出血來了。有些地方則結了疤,由此他判斷她在前幾天就受到了毒打。
他發現從她的肩膀到她的滕益儘是傷痕,他知道即使用毛巾輕輕地擦拭也會令傷痛加劇。
於是他把兩塊干毛毯鋪在床上,然後小心冀翼地把她抱到毛毯上,再在她身上蓋上毛毯、被子。
當他忙完了這一切,就站在床邊低頭凝視著她,他發現自己仍然不相信眼前所看到的景象竟然會是真的。
嘉莉塔恐懼地低喊了一聲,一個聲音輕柔地在她耳畔響起:「不要緊了,你現在安全了。」
她睜開了眼睛,藉著燭光望見一個男人坐在床邊望著她,她不禁發出一聲模糊的呼喊。
同時,她費力地往後挪動身子,鞭撻的傷痕令她痛苦地尖叫起來。「你不用害怕,」韋恩漢爵士說:「你最好先把這杯酒喝了。」
他一手托住她後腦,一手把杯子遞到她唇邊。
他才一碰到她,就令她顫抖不已,因此她的牙齒碰得杯子格格地響,不過他輕輕地把杯子舉高一點兒,於是她只好身不由已地把酒吞入口中。
白蘭地的熱力似乎貫穿了她全身,雖然她不喜歡它的味道,不過她覺得自己的腦袋似乎不再那麼昏昏沉沉了。現在她不僅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同時知道誰待在她身邊。
「把酒全都喝掉。」韋恩漢爵士說,由於嘉莉塔一向習慣服從命令,因此她依言把酒都喝光了。
當她把酒喝光之後,他才將她的頭放回枕頭上。
然後他坐在床墊上注視著她,而她則瞪著他,覺得自己的心跳得這麼大聲他一定都聽到了。
凝視著她,韋恩漢爵士心想,他從來沒有看過一個女人的眼睛流露如此生動的恐懼。
實際上,她的眼睛在她那白皙的小臉上顯得特別突出。
她看起來和他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樣。此刻她的頭髮已經干了,溫暖的燭光更平添了它的美麗色澤,她那長長的漆黑睫毛在白皙的臉蛋上顯得分外迷人。
此刻,雖然他並不關心他妻子的外表,然而她的美是如此驚人,簡直不能用言語形容出來。
她仍然顫抖著,他看得出來她並非由於怕冷而發抖。
他已經把壁爐裡的火點了起來,室內相當暖和,然而當嘉莉塔的手在毛毯下移到胸前時,覺得仍然萬分冰冷。
當她碰到自己的身體她才知道自己是赤裸的。
她的眼睛似乎睜得更大了,然後她用一種蚊子般的聲音問道:「你怎麼……把我……弄到這兒來的?」
「我把你從漩渦的邊緣救了回來,」韋恩漢爵土平靜地說:「也許你不清楚,不過就在湖泊的盡頭處有一個非常危險的漩渦,那兒淹死過好幾個人。」他特別加重語氣向她強調漩渦的危險,不過從她那眨動的眼睛他看得出來,其實她根本不瞭解漩渦是危險的。「你現在這麼年輕不能死,」他說:「此外,現在你沒有什麼好害怕的。」他特別強調「現在」,希望她能瞭解他的意思,過了一會兒他才問道:「為什麼你父親會打你?」
他以為她不會回答他。然後她才細聲細氣地說:「假如我告訴你……你會生氣的。」
韋恩漢爵土望著她微笑。「我向你保證現在或任何時候我都不會跟你生氣。」
「你一定會……生氣……當你知道我的立場之後。」
他很驚訝,她居然能洞悉他的心意。
然後他告訴自己她是非常敏感的,他想自己沒有必要在她面前提起她父親。「假如說,今天下午我在生氣,我告訴你我不是和你生氣。不管你現在告訴我什麼我都不會生氣。」
她把眼光調往別處,過了一會兒才說道,「我……我不想……嫁給你。」
「這一點我瞭解,」韋恩漢爵士說:「我向你保證,嘉莉塔,在我們結婚之前沒有機會互相認識並不是我的錯。」
「爸爸……不准……是嗎?」
他點點頭。「他不准。」
「那你怎麼……不讓我……死呢。」
「因為你還年輕,生命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在未來的歲月當中,你將發現許多新奇有趣的冒險,錯過了不是很可惜嗎?」
「我……我是……你的妻子。」
「這件事如此可怕嗎?」
他望見她臉上出現了一種表情,他只能將它解釋為恐懼。
「他們對你說了些什麼?你所聽到的有關我的評語如何?」他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