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芭芭拉·卡德蘭
第一章
「塔裡娜!」
一個年輕的聲音叫著,接著門猛地被推開了,一位姑娘匆匆忙忙地進入屋子。
「我以為我再也回不來了!」她大聲說。「我遇上了交通事故,警察為了寫下詳細情況,花了不知多久的時間。」
塔裡娜放下正在收拾的箱子抬起頭望著她。
「哎呀,吉蒂,難道你又出事啦?」
吉蒂點了點她那淺發的頭。「對,又出事了,」她說。「這是這學期的第三輛自行車。」
塔裡娜笑了。「你真難改呀,」她說。「我看保險公司今後不會再為你擔風險了。」
「既然有七千個大學生在劍橋校園裡來來去去,他們又能指望什麼別的結果呢?」吉蒂問道。
「但是,事實上這次是卡車司機的過失。」
「當然不怪你。」塔裡娜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說。
「可不是嗎,」吉蒂輕鬆地說,接著她把外衣扔在地板上,安安逸逸地在靠背椅上坐下來。
「別再談這事了吧,」她說。「它簡直叫我厭煩。明年我得搞部汽車才行。」
「願上天保佑我們大家吧!」塔裡娜喊道。
「我一想到那個警察在那兒舔舔鉛筆頭,磨磨蹭蹭地拼出字母來,我就心煩。我一直擔心趕不上送你走。」吉蒂不理會她朋友的叫喊,繼續往下講,「我記得你說過乘坐下午的火車動身。」
「啊,我決定搭乘更晚的一班車走,」塔裡娜答道,「我昨天晚上沒有來得及把東西收拾好。」
「你參加晚會了嗎?」吉蒂問道。
塔裡娜搖搖頭。「沒有,我在工作。」
「在學期的最後一個晚上!」吉蒂喊叫起來,「說真的,塔裡娜,你除了工作以外沒有想過別的事。」
「聽起來好像很可怕,」塔裡娜抱歉地說,「可是,你知道在假期內我可能不會有很多學習的機會了。」
「挺有意思,」吉蒂問道,「那麼你打算幹什麼呢?」
「幹什麼?」塔裡娜說,「啊,當然是找活幹了。」
「幹活!幹什麼樣的活?」吉蒂突然坐起身來,注視著她的朋友。
塔裡娜彷彿在思考。
「我真的還不知道。去年假期我在一家店裡當過店員。我每星期大約賺五鎊。可是工作非常辛苦。有個姑娘告訴我說當女招待有小費,可以賺得多些。」
「可是,你會恨這種工作的。你想想,把一份肉,兩份菜端給那些叫人噁心的旅行推銷員,而他們把你呼來喚去叫喚著『喂,小姐』,你受得了嗎?」
「我倒真的不在乎,只要錢來得正當就行。」塔裡娜答道。
「難道錢就是那麼重要嗎?」
塔裡娜轉過身去看著窗外樓下冷清的院子,她的臉側了過去。吉蒂頓時想到這是一張非常可愛的臉,多麼纖細嬌嫩,黑色的頭髮從橢圓的前額波浪般地向後捲曲,在這張臉裡蘊藏著一種心靈的美。
「對,錢是非常重要,」她停了一下,把每個字慢慢地從她口裡吐出來。「媽媽爹爹為了送我來唸書作出了那麼多的犧牲。唉,我知道我得到了獎學金,可那不夠支付所有的費用。假如我不到劍橋來,我就可以賺錢,每個星期都可以送點錢給家裡。」
「可是,塔裡娜,你父親肯定有薪水吧?」吉蒂大聲說。
「當然有,」塔裡娜答道,「他是倫敦東頭的教區牧師,這教區很窮,捐款少得可憐,父親付完教區地方稅及其它強制性的捐款後,充其量他每年還剩下四百鎊,當然還得付所得稅,不僅牧師薪水要付稅,連他收來的復活節捐款也要付稅。」
塔裡娜的聲音裡突然出現了辛酸的語調,這時吉蒂忽然激動地站起身來跑到她身邊。
「唉,塔裡娜,我很抱歉,」她一把抱住了她的朋友說,「我不應該提這些問題,我太粗心,太嬌生慣養了。錢把我慣壞了,要是你能讓我幫你就好了。」
「喂,吉蒂,這事我們以前也爭論過,你老是這樣講,可我有我的自尊心。」
塔裡娜又笑了一下,她從窗邊轉身走到五屜櫃前拿出衣服放進手提箱。
「我明白,」吉蒂若有所思地說。「你是我認識的人當中最叫人討厭的老頑固,盡說什麼自尊自重啦,不白吃別人的飯啦,要自食其力啦,諸如此類的討厭的老古板規矩。現在連想也沒有人這樣想了。」
「只有格雷茲布魯克一家是例外,」塔裡娜又說。「他們都很特別:父親,母親,唐納德、埃德溫娜和我。我們都有自尊心。」
她擺出姿勢,把她剛從抽屜裡拿出的一個白布假領戴在頭上,扮成女招待的樣子。
「你看,我這不是在酒店裡嗎?」她說。「哦,先生,請嘗嘗馬鈴薯肉餡餅,是昨天的剩菜,味道可美啦。」
吉蒂突然尖聲大叫起來,叫得那麼刺耳,那麼突然,塔裡娜嚇得連白布假領也掉在地上,目瞪口呆地望著她。
「吉蒂,怎麼回事?什麼東西嚇著了你嗎?」
「不,我想出了一個主意,」吉蒂喘不過氣來似地說。「聽著,塔裡娜,你聽我說,我給你找到了一件工作。」
「找到了工作?」塔裡娜問道。
「對!塔裡娜,請你答應一定聽我的。這是我想出的最好的主意。」
「到底是什麼?」塔裡娜懷疑地問。
「好吧,聽我從頭說起,」吉蒂說。「你知道我在家裡是多麼難受,我告訴過你好多次了。」
「是的,我知道你告訴過我的那些事,」塔裡娜同意說。「不過,我一直不十分相信。」
「那麼,我保證對你說的是真話,完全是真話,」吉蒂答道。「我恨我的繼母,她也恨我。父親總是太忙顧不上我,說真的,我一想到回家,心裡就厭惡。在十月開學前這段時期,我真不知怎麼過才好。我來到劍橋,只是為了能離開家。」
「可憐的吉蒂。」塔裡娜同情地微笑了一下。
「同情也沒有用,是我不得不過這種日子,反正不是你,」吉蒂說。「我剛才想到,為什麼你不可以跟我一起回去呢?兩天前,我收到繼母的信,說她很忙,如果我能帶個好朋友回家跟我作伴,倒是個好主意。現在你懂了嗎?」
「我不知道你的繼母會不會認為我還好,」塔裡娜說。「如果是你想請我去住,吉蒂,那麼,就謝謝你了。然而我還得找工作。」
「可這就是你的工作,你還不明白嗎?你陪我回去,我付你錢。哎呀,塔裡娜,請別太死心眼了。這不僅為你找到工作,而且還救了我的命。」
「別傻了,吉蒂。另外找個好朋友,讓她陪你吧。」
「可是,除了你我沒有別的朋友,那是你知道的。在這裡你是我唯一喜歡的人。」
「你不一定非要在劍橋找一個朋友呀,」塔裡娜說。「你在倫敦認識的那些人怎麼樣?」
「她們都是我繼母的朋友,大多數姑娘都是勢利的糊塗蟲。我討厭她們。如果你要知道實情,我覺得她們看不起我。」
「吉蒂,你盡說假話!」
「這是真的,」吉蒂突然激動地說。「你想我有那麼笨,連他們把我們當作暴發戶都看不出來嗎,唉,我知道我父親可以買到他要買的任何東西——房屋,遊艇,轎車,飛機,可是用錢是買不到社會地位的——至少買不到真正的社會地位。我繼母是厚臉皮,我可不是。我聽見過別人議論我們,我看見過他們是怎樣看我的。我知道他們心裡是怎樣想的。」
「唉,吉蒂,你別這麼講。我肯定這不是真實的。你是這麼漂亮,這麼快活,你……你有一切。」
「一切!」吉蒂叫喊道:「你講什麼一切呀;你有一個疼愛你的家庭,他們愛你,關心你的一切,需要你和他們在一起。我除了錢什麼也沒有。錢!錢!老實說,你沒法愛它、吻它。它不過是個冷酷無情的東西。」
吉蒂的聲音突然變了,塔裡娜看著她,在她黑黑的大眼睛裡充滿了淚水。
「我真不願意見到你這樣難過,吉蒂,」她同情地說。「你知道要是我能幫助你就好了。」
「如果你請願,你是能幫忙的。」吉蒂答道:「去到我那象地獄的家,來看看我是怎樣受罪的!來幫助我勇敢地面對繼母對我的冷嘲熱諷,僕人們的厚顏無恥。在那裡除了拚命想爬過那個不歡迎我的上層社會外沒有其它事可幹。」
「但是,吉蒂……」塔裡娜開口說道。
「不要老是說『但是』,也不要光表示同情,如果你真正關心我,那就看你的行動了。」
「我是真正關心你的,你是知道的,」塔裡娜說。
吉蒂不耐煩地頓了一下腳,用手帕擦擦眼淚。
「這難道就是你表示同情的方法?」她說。「你寧可去酒店幹活,也不願幫我的忙。」
「明確地講,你要我幹什麼吧。」塔裡娜說。
「我要你陪我回家去。只要你肯去,你想要多少錢都可以,每星期十鎊,二十鎊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