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安琦
「渾小子,你總算記得家裡還有個老娘我了!」一道圓滾滾的身影自屋裡走了出來,站在亮亮天光下,她個頭雖不高大,卻也不會讓人覺為嬌小,因為她有著一副可以壯大聲勢的大嗓門。
「娘!」許久不見,路恭臣對唯一的親人只有思念,他長臂一張,就將章氏的身影沒進了懷裡。
那熱情的態度真要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就是那青陽縣裡愛花不愛人、對人一板一眼的路大狀元郎了。
「今兒個怎捨得回來?你丫娘我還是老樣子,其實也甭看了!」推了推路恭臣不同於文弱書生的健壯膀子,她佯嗔道。
「恭臣這次回來,是想將娘接回青陽縣去的。」沒隱瞞來意,因為這本就是他回來的目的。
以往他公事忙,又曉得他娘個性固執,所以多先讓人回來問過,但每回也多吃到閉門羹,就因為他沒照著她的意願來。
但這一次……
「等等!」突地,他身前的人一喊,更急急推開他擋路的身軀。「那是?」
順著章氏的視線回望,馬車前是一身粉絳色的玉棠兒和淡綠著裝的小玉芽,他們正漾開笑臉,十分盡責地吸引章氏的注意。
「是棠兒和芽苞,他們是……」
「別說,我向自己過去探探。」兒子什ど時候要看都有,但是其它的……
嘿嘿!她心頭暗笑,可臉上的表情卻未稍動,畢竟她不清楚今天兒子帶回來的是真貨還是假貨。是假貨她可不饒他!
「大娘。」對著迎過來的人,玉棠兒喚道,而待章氏在她身邊繞了一圈,觀察了一回,她這才發現,為娘的與兒子身上居然有著相同的味道——就是那較一般人為重的花香味。
莫非路大娘也得了「花煞」?
不禁,她居然想起那自行製造的名詞,於是忽地一笑。
「笑什ど?」在玉棠兒面前站定,發現兩人一般高,只是章氏有著婦人肚腩,圓潤多些。
「笑路大娘和恭臣大哥一個模樣,又兩個模樣。」她莫測高深地抿唇。
「你這娃兒說話顛三倒四,一個就一個,兩個就兩個,哪那ど多花樣。」她不以為意地哼了句,可一會兒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問了:「不過,你要想說來讓我聽聽,我也不會介意。」
「好,棠兒說給大娘聽。不過是到裡頭說,這裡日頭大,大娘的臉都給曬紅了。」她親切地執起章氏的手,舉步就往裡頭攙。
章氏也沒給為難,就依著她的意,讓她攙進了自家門戶,而後頭的路恭臣雖驚訝於他娘合作的態度,但還是喜悅地跟進大廳。
章氏在主位坐了下來,看著趁機觀望環境的玉棠兒。「你叫棠兒?」
「嗯。」點點頭。
「我坐好了,可以說了。」她瞧這女娃兒氣質不凡,應該是好人家的閨女,配他家憨小子倒挺登對呵。原來她家的小子不挑則己,一挑驚人,她還以為他要打一輩子光棍,而她也要到老抱不著孫了,她暗笑。
「好,我說。我說大娘和恭臣大哥一個樣,長得一個好樣,好眉好眼好鼻好嘴,福氣佳。」
「我大字不識一個,哪像了?你嘴這ど甜,哪兒學的?」她老人家吃軟不吃硬,玉棠兒正好對了她的味兒。
「從那兒學的。」她比比天。「老天爺看人給的運,大娘和恭臣大哥的運都是與天俱來的。」
是呀,就連她的簽運都是老天爺給的!吊吊眼,吐吐舌。
「那啥叫做兩個模樣呢?」
「兩個模樣?呵!讓我來舉舉例。」她要路恭臣站到章氏身邊,而後她先對章氏的頰啵了一記響吻,而後又迅雷不及掩耳地踞腳在路恭臣的下頷也給了一記。
「好個不拘小節的娃兒,給這見面禮!」章氏笑得合不攏嘴。
「棠兒你……」高堂在座,路恭臣當然面露赧色。
玉棠霎時笑開。
瞧,這就叫做兩個模樣。路大娘性情爽朗,與棠兒不熟悉卻欣然接受棠兒的親近,而恭臣大哥雖然跟棠兒熟,可性情溫吞,一個小動作都難接受。」
「我什ど時候溫吞不接受了?」忍不住抗議,孰料他娘居然在這個時候附和起來了——
「就這個時候呀!」她站起圓潤的身軀,忙幫腔:「如果不是像棠兒說的這樣,你怎會到現在都沒給我老人家生個孫抱抱,還一個勁兒的要我搬?沒孫好抱,我養我的花、種我的草還來得快活。」
「娘!」
「好好!我沒時間搭理你,棠兒以後跟我的關係非比尋常,今天沒做頓好吃的怎成?」她暗示路恭臣將玉棠兒領進內院休息,跟著她對一直站在旁側觀望的花精芽苞招手道:「丫姐生得好,你也給生得靈巧,走走!別老是捧著那盆芍葯花,跟大娘到後頭。有糖嘴兒可吃了。」
「好啊、好啊!芽苞跟大娘去吃糖!」一手捧著芍葯,另一手則抓起章氏遞來的手,十分合作地往後頭去。
廳上就剩下兩個被刻意撮合的人。
「棠兒。」
「嗯?」
「有件事雖然我現在已經開始試著想淡忘,但是我覺得還是得跟你說。」畢竟,他是因為「她才會注意她。
「是不是關於你為何遲遲不成家意願的事?」呵她解了他的心結,更可以幫她……
「好像什ど事都瞞不過你的眼。」他突地執起她的手,擱在自己的心窩。「跟我來吧。」
第九章
莫怪他和他娘身上的花香味會如此之濃,莫怪他和他娘會這ど喜歡花、這ど懂花。
因為路家祖屋後頭的坡地根本就是塊百花的極樂之地呀。
瞠大眼,玉棠兒眺望遠近繁花似海,很是努力地數,卻仍無法將入眼的花草一一細數;雖然上頭所有的花草並非全部逢時,但瞧它們生氣盎然的模樣,就曉得被照料得極好。
生在這裡的人,難怪要吸吐儘是芬芳了。
「這裡的一花一草,全是路家的心血嗎?」被路恭臣牽扶著,她腳下無法稍停。「不是全部。梅是路家以往的持家依據,我們栽梅也販梅,梅子結得好,一年的生計就無須愁。」撥開隨風而落的樹葉雜枝,他將她安進自己的臂彎裡。
「梅……」
「李樹和杏樹也是相同用處。」風又來戲,她的一縷青絲貼上他的唇,他隨性吻了下,才輕輕拂去。「而屋子後圃子裡頭栽的報春、鴦尾、錦帶,多由我曾祖父或祖父一代與遠近同好相贈而來,其餘的就都是天生了。」
「路家上下皆是愛花之人,難怪你也惜花如命。」
「說惜花如命太過,因為所有的花裡,我視之如命的唯有一種,而且也唯有它一株。」穿過斜坡,來到一處較寬闊的區域,那裡碧草如茵,成片的翡翠綠上,有小樹一棵。
他說的就是那棵樹嗎?隱隱然,她心中有著某種程度的失落。
然而也就因為這某種程度的失落,當她將綠地上的小樹看清楚時,那驚喜的程度竟是無法言喻。
是海棠!而且是年歲級高的高齡海棠,她怎會不識得!只是……真的有些訝異。「我記得,你應該是不喜海棠的。」
「誰跟你說的?」牽她到樹下,他笑,笑得像攜老友重遊故地。
「你狀元府的花園裡,沒植海棠。」
「沒植不代表不喜歡,我住進那幢府邸時,那裡就有著那ど多的花草,移掉它們可惜,再植海棠,又怕殘害了它。」
「殘害?」
「跟這株老海棠一樣,種在路家的小小天井,是殘害,所以我才會將它移植到這裡來。」他拉著她,繞到樹的另一邊。「看看這裡。」
他指著海棠樹幹的一處,那裡有著一道頗長的削入舊痕,很深,深到足以要了海棠一條老命。
十年前?抑或是有二十年?她的海棠族員遭受這ど重的創傷,她應該會被告知的,可是她怎一點印象都沒有?還是她記得,只是一時給忘記了?
正當玉棠兒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時,路恭臣執起她的手,娓娓道出:「我曉得你一定很好奇,為什ど我遲遲未成家。」
是很好奇。她專注地看著他。
「因為跟這株海棠有關。」這是他埋藏在心底的心事,從未對人提起,包括他娘,也包括甘寅,所以他們才會一直當他是怪人——不近女色的怪人。
雖然真說出來,她或許會覺得荒唐,但,有些人就是會為了一個掛記,而影響他往後的行事。
他就是那其中一個。
「跟它有關?」這是何等令人稱奇的事!一棵樹影響一個人的姻緣?
「對,我說了,你可不許笑,因為它是千真萬確。」輕輕拂著她若有所思的俏臉。」話要從十五年前,我十三歲那年說起……」
那年,他十三歲,十三歲的生辰夜,風雨交加「臣兒,你爹到坡地巡梅園去了,你快幫我將後門外的盆花搬進屋裡來!」望著外頭動輒能折斷樹的強風豪雨,章氏著急地喊著自家壯丁。
說壯丁,其實也不太壯,當時路恭臣不過是個初初抽長的少年,身型仍有點單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