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安琦
"沒關係,李嬸您繼續在這裡看著。"他溫溫地一笑,打斷婦人的介紹,跟著轉向於曉戀。"抱歉,曉戀,麻煩你跟我到樓下來好了。"
望著湛良威下樓的背影,於曉戀不禁愣了會兒,他居然還記得她的名字?而等她下樓,他已在沙發上坐定,且桌上多了一隻救護箱。
"坐這裡,我幫你擦藥。"剛剛他看見她額頭上的傷。
"擦藥?"遇上他的驚訝,遠大於她額上的疼痛,所以她徹底忘了前一分鐘才被人拿辭海K中。
怎麼這麼巧,今天代班就碰上徐承海的特別case,而且對方還是他。喝!真是不遇則矣,一遇……
"你的額頭。"他的眼,本應因剛結束十幾個鐘頭的手術而顯得疲憊,但,此刻卻又異常煥發著莫名的神采,因為她。
莫非真是緣分捉弄,兩人的路才會這麼窄,經過六年,兜著兜著還是給兜在一起了。
"只是破了一點皮,沒什麼關係,我回家自己處理就好了。"她摸了下疼痛處,放下的掌心上居然沾著頗多的血跡,這傷口可能不小。
"流血了,你過來自己擦藥吧。"彷彿深知她的個性,他收回對她而言屬於"陌生人"的熱心。
想想也好,於是往沙發上一坐。"樓上……"手上做著消毒動作,她的目光飄向二樓。
"樓上的事,李嫂會處理。"技巧性地帶過問題。
"這樣嘛?"既然他不欲人知,那就別不識相,反正她今天來的目的既不是當社工,也不是當偵探,雖然她真對樓上的人感到好奇。"嘶……"藥水敷上傷口,她倒吸了一口氣。
"你有沒有拿錯,那是雙氧水。"拿出棉花替她沾去傷口上那些污穢的泡沫,動作輕柔。
看著他,沒拒絕他的動作,而等他縮回手,她才看著桌上的資料說:"沒有,習慣了,痛一點的好得快,還有你的房子……"
"你在春流工作多久了?承海他怎會叫你……"隨著她視線,湛良威也將注意力挪至桌上的一攤資料,他不說房子反問了自己感興趣的話題。
"不長不短,但是經驗絕對足夠將這棟屋子裝修到讓屋主闔家滿意。"幾年的工作經驗,她沒練就油嘴滑舌,也學了點應對法門。
"是嗎?"意外她防備性的回答,微笑,兩腿交疊。
"懷疑嗎?"或許他沒有惡意,又或許他真是故意,不過她還真是不喜歡別人質疑她的工作能力,即使她目前還只是掛名助理。
"沒有,不過你要能證明,或許會更好,那麼……我的這個房子就改由你來負責好了,我打電話跟承海說。"作勢拿起電話。
"不必了。"不知怎地,她好像有點被槓上的感覺,因為他的態度。
"怎麼了?是不是我這個房子不太好處理?如果對你來說很麻煩,那……"
"我是說,你不必打電話過去公司了,今天我老闆請假沒上班,所以現在我會站在這裡,如果屋主希望我接,那我也不好意思拒絕,我一定會盡全力,如果我老闆不反對的話。"
"老闆?"對這僵化的稱呼,似乎有異議,但在她有所反應之前,他又接道:"這樣嗎?那很好。"莫名地,他的唇間出現一道淺笑。
奇怪,她怎好像看見他正得逞似地笑。"那……我現在可以看房子了嗎?然後麻煩你跟我說說你的計劃。"
"當然可以,先看樓下吧。"站起來,正想帶路,卻在這時二樓又傳來乒乓巨響,肯定又有東西遭殃了。
原本守在房門口的李嫂忍不住奔了出來。"先生……"
"又怎麼了?"望著樓上的人,脫口而出。
婦人一臉苦相,也沒說什麼,好似這種情況是天天上演,再問都是白搭。
於是垂下眼睫,歎了口幾不可聞的氣,他轉向於曉戀。"你……"
"我看今天好像不方便,那我改天再來,湛先生您可以再跟公司約個時間。"直勾勾地望住他,不放棄在他無奈的眼裡再探出一點端倪一般,但他收斂情緒的功力似乎過高——以致於她敗興地別開眼,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沉吟,而後落寞說了:"那……就再過幾天吧!"
整理好隨身物,她自顧自地走向門口,開了門,踱向屋外,只是當她想順手搭上別墅大門時,一直跟在她後面的湛良威卻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雖被嚇了一跳,但轉過身的於曉戀並未立即撥開他的手,反倒是驚訝於他手掌冰涼的溫度。這樣的五月天,應該不會冷吧?
"你……會再來吧?"手緊抓,上前一步,只距她半步遠。
然而,雖他站得和她極為接近,但她卻因為注意著他的手,所以並未做反應。
許久,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湛良威這才放開了她,但薄薄的鏡片,卻藏不住後頭隱含著複雜情緒的目光。
盯上他的眼,餘光亦瞥見自己手腕上的淺淺紅痕,她不覺回道:"如果你需要我,那麼……應該吧。"
第四章
如果你需要我,那麼……應該吧?
噗哧!她為何會說出這一句引人遐想的話,真是匪夷所思。本來她是想以帶點無趣的態度回答他說:如果我老闆答應,你應該還會見到我吧!
三天前在湛家,她明明就不大喜歡當時的氣氛,還暗嚷不想再上門的,然而這句戲劇化的話仍舊就這樣脫口而出,是她連續劇看大多,動不動就背台詞嗎?
當然不是!因為一個心智成熟的人,該有分辨事實與幻想的基本能力,雖然她不能自稱理智過人,但這一點起碼她還能區隔。
思前想後,惟一的肇因,就只可能是因為他那一對眼睛,被曉陽闡述為深沉的一雙眼睛,如果真要分析,她倒覺得那分深沉裡還摻雜了某種程度的憂鬱,卻不僅只於要濃不濃,要淡不淡……那時的他,根本就像個需要救助的人啊!
所以腦袋裡裝了百分之八十正義感的她,才會脫口說出那樣的一句話。
但……問題是,這樣一個衣食無慮、生活該是很愜意的人,又會想要人救助他什麼?幫他什麼?不需要吧!該是她胡思亂想了。
好啦,那既然說了就說了,或許他根本沒聽到,而就算聽到又或許完全不以為意,那她還作繭自縛幹啥?無聊。
"嘿,咳咳……你來我這裡不是想照顧我的嗎?"雖然一個人住在租來的公寓,而裡頭什麼都不缺,但再強的人渾噩的時候還是需要一點關心的。
穿著寬鬆的棉質休閒服,徐承海憔悴的頭顱冒出臥室門口,看了正坐在他家沙發上發呆的於曉戀一眼,他又狀似無力地走出來倚靠在門邊上,又狀似嚴重地咳了兩聲。
然而在他做了好幾個"狀似"之後,那個被他在電話裡用"瀕死"嗓音召喚來的人,還是毫無反應。
在想什麼?成天對著一本筆記發呆。他收起玩笑的態度,仔細觀察。
只是……筆記?看來那應該是一本日記才對,因為除了繪草圖,她的筆桿始終只有對著它,兩年來如一日。在他面前,只要她將份內的工作做完,他並不忌諱,而他雖然有點好奇,但卻不會干預她的私事、她的個人空間,日記該也算是人的隱私之一。
輕踱於仿波斯地毯上,喜歡健身的他人雖高壯,但移至於曉戀身後卻是悄聲無息,即使他重感冒到有些無力。
站在她身後,視線越過她窄窄的肩,驀地,他瞇起眼,偷瞄那本讓他吃味的日記。原本他只是抱著好奇的角度瞄上一瞄,然而,隨著她鉛筆下頭沙沙的響聲,他卻不禁正了色,且凝起濃眉。
……如果說,時間可以刻劃一個人的靈魂,在上頭留下變化的軌跡,那麼這幾年,深沉的他,可能又往下墜落了不少。
我猜,我僅是猜,除了生活上的一些繁瑣事物,和我相同的,他一定也是經年牢因在那一次的意外中,窮盡方法,卻仍不能脫因。
他一定不曉得,愛某個人愈深,當他消逝之時,自己的某部分也會隨之死去愈多。
話人人會說、會聽,但很多情況,卻得是自己親身碰上,才會體會感受到,比如我,比如媽媽,曉陽離開多久,我們便欺凌了自己的靈魂多久。他,肯定不知……一如我不知他的。
我和媽媽的煩苦已經夠多,所以那次意外對同樣也是受害人的他,又產生了什麼樣的影響?我們並不知道。
曉陽離開了,而當時同乘在一輛陰間馬車上的他的妹妹,又怎麼了?我最多只知她也傷得不輕……
然而我想,以他家環境的優渥,該能讓他們增強復原的能力吧,而不像我和媽媽只能徒對逝者憑弔,作無言的歎唉……
寫到這裡,於曉戀停下筆,她盯著字跡思索半天,跟著拿鉛筆摳發癢的頭皮,接著又寫:那天,我對他說的話,一定有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