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安琦
"曉陽,我哥他們騎出去了。"望住反而發起愣的於曉陽,湛季盈忍不住出聲提醒。
"喔。"尷尬一下,於是他去取了車,牽著那輛重型機車,真覺得有些不順手,但看著夕陽下,那宛若仙子的湛季盈,他剛剛的遲疑不禁消逝一半,換上的,是某種羞赧的悸動。
坐上後座。"曉陽,帽子。"她戴上安全帽,並遞給他另外一頂。
"你拿著就好了,天氣熱,我家又不遠,不戴沒關係。"此刻,他心裡只想著另外一件事。發動車子,騎出市場,遠遠地,他看著被湛良威載著卻頻頻往後面瞧的於曉戀。
她好像真的不安耶!這女孩。
搖著頭,將注意力收了回來,而後,沉默一會兒,吞了口水,這才將心事吐出口。"季盈,能不能請你幫個忙?"
"嗯,什麼忙?"臉龐前傾,鼻間淨是他清新的氣息,默默地,她意識到他的意圖,因為明天的日子不同,所以她也有著戀人之間才有的默契。
晚風拂著臉,替他帶去些微的躁熱,他唇間帶笑說:"我要麻煩你幫我拿個東西,在我的口袋裡。"
那禮物,是上回和她一起逛街時,她注意著的,而他偷偷買下了。
她戴起來一定很美,尤其配上她晶瑩的白皮膚,更是搭配。雖然禮物的價值不高,但體貼的她總會讓他有了送給她全世界的驕傲感。
輕應了聲,湛季盈赧卻地伸出修白的手,細指滑過他溫暖的腹間,探進外套的口袋,而後將裡頭的東西拿了出來。
只是,很可惜地,她似乎挑錯了邊,因為此刻的她手中捏著的是一張折成心型的香水信紙。
"打開來看看。"打開盒子,看看他的心意。
起初猶豫,但心想可能信裡有更大的驚喜,於是她滿懷希望地將紙攤開,然而當她細讀完紙上的字句,臉色竟由紅潤轉為青白。
"這……"
"喜歡嗎?"霞光在他眼裡躍動,他覺得今天的夕陽真美。
哽咽一聲。"你……是不是騙我?"抑制不住,她善感的情緒潰了一角,猜忌更化成激憤的淚水,從眼眶奔了出來。
"怎麼了?"聽她在哭,他倏時無措,並頻頻回過頭看她。
"我曾經說過,如果要跟我交往,就不可以跟其他女孩有關係的,可是你……"在別人眼裡,她是完美的,但她卻清楚知道自己是個佔有慾強烈的人,所以在任何事情發生之前她都會先約法三章,以求屆時能先知而退,保有她一貫的完美。
但現在這信紙裡……寫得是什麼啊?信紙的淡淡馨香鑽進她的鼻扉,令她惱意加深。
紙上,女孩的字跡秀麗,且大膽露骨地傾訴著她的愛意,說她喜歡曉陽,說她想再見他,更約了他明天晚上老地方見,說要將一樣男孩子都很喜歡的東西送給他
再一次回過頭,他看見了她手上那張翻飛的發皺信紙,和她脹紅的臉龐,瞪著信紙,他暗喊了糟。"季盈,那個不過是曉戀的同學傳的紙條,我並不知道裡面寫了什麼,我要送你的是這個……你一直很想要的……"急忙掏著口袋,他拿出一隻精緻的小紙袋。
眼淚模糊了視線,雖聆聽他的聲音,卻激動地無法識別一字半句,她氣憤地瞪向前方,而也因為這一瞪,她赫然發現不遠處的狀況,跟著她尖叫。"快煞車!前面……前面……啊——"
隨著她喊叫,於曉陽意識不妙,回眼看時,一輛滿載西瓜的貨車已橫擋在前,他直覺反應地並命煞車,可卻感受不到絲毫的停頓力量。
"沒煞車,沒有煞車啊——"馳騁的速度,是直直將他們送往車身下。
而那來不及說出口的解釋和等不到的破涕為笑,更讓一聲緊接而來的巨大尖銳撞擊聲,吞沒了去……
第二章
失去所愛後,時間對人來說,可以緩慢,也真的可以如梭。我無法相信我的生活失去曉陽已經六年。
六年前的那一天,家裡,真的就像彗星撞擊後的地球,陰霾籠罩,絲毫見不著丁點光線,連透氣都難,前前後後的時間裡,剩下的只有過多的淚水,加同浸毒的殘水,不足以養活生物……
一個原本就單薄的家庭毀了,一個母親的夢碎了,就因為一個"闖紅燈的醉駕駛",和我這一個"難辭其咎的妹妹"。
我雖非故意,但當初倘若不耍性,非要纏著曉陽回家,他今天也許還活著,他該避得過那場車禍。
六年了,撕掉的日曆也足夠堆成小坡,小坡上的路曲曲折折,迫使人不得不變,而活著的人怎麼變,會變成怎樣,離開的人會不會知道,任憑個人去想。
而我只曉得,沒了他,我和媽媽的日子還是得過,路還是得走下去,他影響我們,但我們卻還是我們,我也還是我。
今天,是他離去的日子,一早擺在他靈前的鮮花,不知道已是第幾束?如果我的想念能夠數,成許我就能清楚地算出,花究竟擺過了幾束,到底凋過了幾瓣。
倘若說過的話算數,我真情願他作鬼都纏著我。初曉的太陽,我想你……
頗富設計感的辦公室內,於曉戀倚著小牛皮沙發,迷彩長裙下兩條細腿交疊,懸在半空的腳板隨意地繞著圈圈,右手則{{zz地對擱在腿上的本子頻下字跡,只剩下左手悠閒地輕撫掌中一條纖細的金屬練墜。
日記,這個她本以為會維持不久的東西,卻意外地因為六年前的變故,演變成她紓解壓力的偏方,自己和自己對話的良伴。
說來好笑,至今,她居然已經整整寫完八本。呵,八本呢!而這八本日記,就似樹的年輪,圈圈包裡著她的心事,尤其曉陽剛車禍身亡的那一年,她的心事竟有三本厚。
眨眨發酸的眼睛,她抬頭瞥了辦公室的玻璃門一眼,沒動靜,於是她又再低下頭繼續寫。
本子裡,她才寫了一句,六年的時間可以讓一個人變多少?說實在,她也不知道自己變了多少。
要說長相,她只長高三公分,胖了兩公斤,頭髮長了些,但依舊是她最覺舒服的利落短髮;要說脾氣,她也還是一副沒要沒緊,只要自在沒什麼不可以的模樣。
惟一算得上變的,是像一般人一樣,她讀完高中繼續踏上了升學之路,只是中間還隔了努力為家裡、自己存生活費和學費的一年。
入學後,繼續打工,也辦了就學貸款,好不容易,終於熬到室內設計系畢業,也如願找到了工作……
時間牽著人走,累積的記憶,似乎就是基本的變化了。
"小妹子,我在外面忙得滿頭大汗,你倒是很悠哉,在這吹冷氣看書。"玻璃門被頂開,徐承海懷抱著一堆設計圖快步走到寬長的辦公桌邊,攤臂將圖撒了。
將手裡的K金練子當作書籤夾進日記裡收合了起來,於曉戀跟到桌邊。"這麼多。"
"還不是那該死的'鐸展'搞的……SHIT!"繞過桌,一屁股坐滿真皮辦公椅,腳下一推,胸幅立即抵上桌沿,大手開始在設計圖卷中翻動。"我的木頭呀,山胡桃、橄欖、栗樹……嘖!該死的'鐸展',船期誤了也就算了,居然加工廠房還失火!這下要我怎麼改?我的紅豆杉、機木、花梨木……"
"全都缺嗎?"盯著正煩躁耙亂西裝頭的男人,因為長了一副很有精神的娃娃臉,所以看不出他已經三十二、三了。
幸好他還留了一些"掩人耳目"的個性鬍髭,才讓外表的年齡攀上三十邊緣。
"缺?"抬臉,瞇起眼,皺起有點雜毛的濃眉,像在思索什麼。一會兒,卻又低頭忙看他的圖。"當然全缺,要不然我幹嘛急得像三太子上身?紅豆杉……地板地板地板……櫸木……扶把扶把扶把……"
"我喜歡紫檀木。"盯著他,耳裡充盈著他焦躁時的小習慣,她突然嘟嚷一句。
"什麼?"徐承海抬眼望住她。
"沒聽見嗎?"
"你再說一次。"
聳聳肩,於曉戀不以為意地轉身往後走。"那沒事。"
"嘿,你怎麼一點也不關心自己的老闆,別忘了你是我的助理,你從還是學生我就慧眼將你'請'來了。"雖然當時還是學生的她便有膽識毛遂自薦,但他總覺是自己運氣好,不費力氣就撈了個寶。又低下頭,繼續忙。
只一下,於曉戀便由外面的冰箱拿來一瓶冰啤酒擱在他桌前。"我當然關心你,你是我的飯碗呀!但是這麼急也不是辦法,先喝一口,降暑氣,要不然中暑就更悲慘。"
拿過啤酒,拉開拉環,他灌了一口冰涼的酒釀,哈地一聲吐掉些許脾氣,跟著單手翻圖。"你這樣咒人真不人道,尤其是咒自己的情人,我要一命嗚呼,誰來愛你?"
於曉戀揚起不習慣擦口紅的嘴唇,看著他忙碌的模樣,很意外他還會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