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愛琤
「不,若嘉靖公執意不肯允婚的話,蕭某寧願長跪不起。」
「將軍,您──」
蘇振寰無計可施地望著蕭照成堅硬如山的背影,一想到他們甚至還有著聖意做為靠山,即使心中的真意是再不願接受這門親事,開口也全然不知該如何拒絕了。
「所以呢?」志清意遠中,蘇旻淞從滿桌書籍中揚眸,他的眼神如此幽黑深邃,彷彿隱藏著種種不為人知的風暴。
蘇振寰心一凜,聲音也不禁謹慎了起來。從那天回來以後他就是這樣,彷彿變了個人似的,即使是親生父親的他也完全摸不清了。
「所以……就是說……你覺得怎麼樣?」
「我覺得怎麼樣?」蘇旻淞嘴角譏誚地彎起,「什麼時候您也開始注重我的感覺了?您不是向來都只看情勢,向來只管保身之道的嗎?」
如果不是當初因為他忌憚安國長公主的勢力,他怎麼會讓梅兒離開,怎麼會讓她到李熾的身邊去!
蘇振寰臉色一沉,知道他還在怪他當初的阻撓,可是現在的重點卻不是這個。「昱淞,我和你討論的是你的婚事!」
他當初爭取的也是他的婚事!蘇旻淞憤怒地一跳而起,突然發狠地一把將案面擺設的東西全都掃落地面。
「昱淞!你這是在做什麼?!」蘇振寰先是震驚,而後震怒。
「我做什麼?我做什麼?」蘇旻淞像完全失去控制一般在書房中亂走,瀕臨瘋狂地吼叫:「我做什麼有什麼用?沒有用,都沒有用!」她還是一樣走了,絲毫不顧他的挽留。
昱淞從小不管遇到什麼事都表現得又穩重又鎮定,他從來沒看過兒子這個樣子,他看起來就像快瘋了!
「昱淞!」蘇振寰心急地叫,想喚回他熟悉的兒子。「你別這樣!這一點都不像你了啊!」
像他?不像他?什麼是他?
她走了,把他的心一起帶走,他的胸口空蕩蕩的,怎麼想得起來以前的他是什麼模樣?
她真的好狠,一朝絕情就那麼斬釘截鐵。他還是不死心地打探關於她的消息,卻聽聞她和李熾半個月後就要連袂上路,回到璇州去,他們的璇州!
她真的愛李熾嗎?真的一點都不愛他了嗎?他每天都在想著這些問題,渾身都像在火煉的地獄中翻騰煎熬。
可是她一定不會有感覺的,一定在李府的庭台樓閣間和李熾卿卿我我、你儂我儂,難怪他們這麼快就要回璇州去了,因為到了那裡更是他們的天下,可以誰都不用顧忌地雙宿雙飛,不像在臨安一般拘束!
天殺的!天殺的!他踢到了個紫檀水盂,不假思索便發狂地大踹特踹起來。他紅了眼,瞪射出來的惱恨似乎那就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為什麼只有他活該如此痛苦?為什麼所有人都活該這麼快樂?他憤恨、他不甘,他多希望現在天上就降下一把迅雷疾火,把這世界都竄燒成一片灰燼,謨大家都陪他一同受難哀號。
他隨手抄起一方墨硯,往窗外砸去,瞬間毀了原本精美的華麗窗欄。
「昱淞!」蘇振寰臉色整個變了,他驚駭地看著兒子,他該不會是真的瘋了吧?!
「怎麼辦?就這樣辦吧。」他瞪著窗外,喃喃自語。
「你說什麼?」蘇振寰聽不懂,什麼怎麼辦、這樣辦?
「我娶蕭湘!我要娶她!」他驀然大吼。
「淞兒,你不是說真的吧?」蘇振寰驚訝地張大嘴巴。他前陣子不是還頑固地非退婚不可嗎?
蘇旻淞低啞地笑了起來,昏亂的眼神已完全喪失了理智。「真的,當然是真的。」
既然他得不到梅兒,得不到幸福,那就讓全世界的人都跟著他一塊毀滅吧!
因為他的答案,所以蘇蕭兩家的婚事也開始如火如荼地展開了。在一連串納采、問吉、送訂等接踵而來的繁瑣過程中,他有時候也會清醒過來,思考自己究竟在做些什麼。
可是這時候卻總十分地短暫。他覺得自己好像硬生生分成了兩個人,靈魂中永遠有兩股勢力在交鋒相擊、在不停爭鬥,憤世嫉俗的一方總是比較強大,每每壓過了他的理智,硬生生在中途扼斷了他呼喊停止的呼聲。
他知道這是逼著自己往千仞斷崖的絕路上走,可是為什麼要這麼走?為什麼不停下來?他已經沒有能力去思考。
他們回璇州的日子漸漸近了,那壓鎮在他胸口的石頭彷彿一天比一天增大、一天比一天加重。
她真的不打算回頭了嗎?他從堆滿喜氣紅彩的房間出來,靠在迴廊的樑柱上虛弱地喘氣,彷彿不這樣就無法呼吸。
梅兒、梅兒,如果她知道他為了她這麼痛苦,哪怕是同情都好,她會不會回頭?
「蘇旻淞,你真沒用,怎麼會這麼可悲?」他察覺了自己想法的卑微,不禁嗤笑出聲,惡狠狠地嘲笑自己。
他知道她不會的。明天,就是明天!她和李熾就要起程返回璇州了,而自此之後,他們也將不再有任何聯繫了。
只要過了這道關卡,一切便會回歸平靜了吧?他也開始累了,這每天為了她連呼吸都覺得痛苦的自己。如果忘了她,他的心應該就能回到原有的寧靜,不再興波瀾。哪怕是索然無味的人生,如今也覺得求之而不可得。如果愛人的結果終究只會留下痛苦,那他自此都不要再愛了。
他要忘了她,他對自己發誓,從今以後,他會忘了她。
曈星裹在重重錦被中,虛弱地靠在車廂的壁上,失神的臉龐包圍在顏色鮮麗的綢緞中只顯得更加蒼白。馬車的輪子行走在曲折蜿蜓的狹隘山路上,即便是精心打造的車廂也不禁些微地額簸。
「星兒,你沒事吧?」安國長公主開心地撫摸著女兒的臉頰,觸手卻只見一片濕,她不禁黛眉微凝。
她還忘不了那蘇旻淞嗎?
「我沒事,你不要管我。」曈星將臉埋到被子裡,躲開了母親的關懷。
其實她知道不能怨母親,要怪也只能怪造化弄人,是上天不該造出她這個孽障,到哪兒都只落得帶給人厄運的下場。可是……她還是忍不住那心底偶爾會引發迸出的濃濃怨懟。為什麼李熾要多事?為什麼她要來呢?哪怕是短短的生命,能夠死在他的身邊,也總比她現在這樣拖著雖生猶死好啊!
曈星抱著錦被,無法抑制地哭泣和顫抖。
她以後再也見不到他了吧!她真的再也見不到他了嗎?
曈星愈哭愈厲害,全心都在吶喊著同一句話、同一個名字。
昱淞哥,我好想見你、好想見你……
在遙遠的山岡上,騎乘在馬上的蘇旻淞微微震動了一下,但是他緊緊地抓住韁繩,用力得隱隱地顫抖,強烈地命令自己一動也不准動。
黯灰的眼眸淡然地望著山腳下冗長的車隊,李熾正威風凜凜地駕馬於前領隊,她會是在哪一輛車裡呢?
但是無論如何,這些也都不重要了。
這是他給自己的最後期限,也是最後的寬容。他來看她最後一眼,從今天以後,他就一定會忘了她了。
眼看著馬車隆隆揚起滾滾沙煙,漸漸地愈走愈遠,他的手緊抓著馬韁,血漬一點一點染紅了韁繩。終於在車隊漸漸行入了山路的尾聲後,他竟猛然揮起馬鞭,吃痛的駿馬在山稜的弧線上狂奔了起來。
他發狂地追著,捨不得讓車隊的痕跡輕易消失在眼前,但山岡有盡頭,一如他的留戀無法延續到永久,在景陽岡的斷崖前,他不得不勒住了馬蹄。
最後一輛馬車緩緩地彎過了山鄉,什麼也沒留下,只有那漫天的迷濛塵煙。
「曈星……」他喃喃地喚著她的名字,眼眸還不肯放鬆地望著他們消失的方向,他努力地想看清楚,但漫漫的塵煙模糊的不僅是世界,也一併蒙上了他的眼睛。
這果然是最後……真的是最後了……猛然席捲而上的心痛包圍住他整個人,他不由得伏在馬背上,讓思念的痛楚藉由奔流的淚水最後一次放肆。
「曈星──」
狠狠地從夢中醒來,蘇旻淞還余神未定。
「昱淞哥,你還好嗎?」一道輕柔已極的聲響從他身邊傳來,蘇旻淞愣然地回頭一看,才發現是他那已成親五年的妻子。
妻子。
他望著蕭湘於搖曳燈火下更顯清麗無匹的臉龐,不禁泛起微微苦笑,心神徐徐落回現實之中。
是啊,他已經成親了。那些夢境也全都變成前塵往事了。
他心中五味雜陳,咀嚼著難以形容的苦澀滋味。事已至此,再要他重新論斷當初的決定,他也已經說不出對或者是錯了。
他並非真心所願地娶了蕭湘,充其量也只是一時激憤之下的結果,但沒想到的是,這麼做竟提供了兩個人的避風港。他逃避了鎮日思念曈星的椎心痛苦,而蕭湘也從家人無日無夜狠心催逼的噩夢下解脫。他們現在都過得很平靜,雖然沒有所謂的喜悅,但是連憂愁都感覺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