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愛琤
他冷笑地說完,馬上從壞了一半的窗欞跳了出去,一躍下了二樓,再也不屑看她一眼。
銀翹一時搞不清楚狀況,愣在當場。然而當厲勳的身影飛快地消失在窗外時,她終於明白發生什麼事了。
銀翹俏臉漸漸煞白,身子也抖得有如風中殘葉。
他──竟然敢耍她?!
銀翹氣得奔向他剛跳窗的窗口,朝著他消失的方向大聲怒吼:「厲勳,你給我記住!」
好歹出了一口悶氣!
厲勳發洩什麼似的疾速飛身奔馳,他奔馳了許久,穿過樹林,終於在林間一角停下歇息。
他閉上眼睛,聽著林間沙沙吹過的陣陣清風。他讓風盈滿全身,彷彿想藉此滌清自己滿身罪孽。
雖然起因是父親的威逼,但他的手卻怎樣也無可否認地沾滿了血腥。有很多人是不該死的。他十分明白,但總刻意去忘記。
要是不這樣,他真不知道該怎樣說服自己繼續這種泯滅良心的生活。尤其……他苦笑一聲,就像他前次來宣州的目的。
宣州守將寒驥將軍保疆為國,清廉自持,連三歲小孩都知道他的忠心青天可鑒,是朝中不可多得的好官。
可惜──如他父親所言,他太不識時務了,不僅拒絕了御景王招攬的要求,甚至還激烈地表示要立即稟報聖上。
他真的不想殺他的,可是一旦父親造反的意圖被公開,那可是抄家滅族的死罪。雖然他早置個人生死於度外,但他還有想保護的母親和弟弟!
他們什麼都不知情,而他又怎能僅因自己一時心軟,而讓他們遭受牽連?!
所以他只有動手了,即使他事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自厭當中。沒想到他竟更因此而犯下了殺手的大忌──忘了徹底善後。
等回到京城後沒多久,他們御景王府布在宣州的眼線便火速急傳回一個宣州近來盛傳的流言。
據說寒驥將軍死前留下了一封書簡,裡面記載了他招來殺身之禍的始末。
他馬上就知道自己闖了大禍了!那封書簡的內容肯定與他父王的謀反有關。如果被公開,那後果絕對不堪設想!
於是還沒來得及稟告父王,他便即刻動身回了宣州。他得找到那封遺書,盡快將之毀屍滅跡。
但是,宣州之大,他又該從何找起呢?
他凝神思索著,一時竟未察覺那逐漸逼近的腳步聲。
「姓厲的,納命來!」
隨著一聲厲喝,奪命的劍鋒朝他疾刺而來。厲勳驀然驚覺,在問不容緩之際,反射性地向旁滾開。
他俐落地翻身站起,這才發覺他身邊不知何時多了這麼多人。
「來者何人?」他一手按住腰間寶劍,戒備地盯著眼前眾多滿是敵意的臉龐。
「你不配知道我們的名字!」一個衝動的劍士大罵著持劍向他衝來,但厲勳只是輕巧地一個回步,那劍士的攻擊便落了個空。
其餘劍士也跟著不死心地繼續攻來,厲勳雖處劍陣之中,卻還游刃有餘。打了好一會兒,他銳眼發現劍陣為首劍士不經意露出的破綻,立刻不失良機,挺劍向前刺去。
他的劍尖在劍士咽喉前半寸乍然停住,而劍陣的攻擊登時瓦解了。
厲勳瞇眼沉喝:「我再說一次,報上名來。」
殺無辜之人並非他所好,但他更沒有和無名之輩交手的習慣。
「你……好樣的!」雖然性命掌握在別人的手上,劍士煞白了臉,還是不甘示弱,他大聲斥喝:「好,既然你那麼想知道,我就讓你做個明白鬼!你還記得死在你手下的曹光一家嗎?」
「左台御史?」厲勳蹙眉,心重重一沉。
他當然記得,曹光──又是一條他親手葬送的冤魂。
「沒錯!我是他的兄弟曹祥,今日正是為他報仇來了!」他可是動用了江湖上的所有關係,好不容易才查出書死他大哥全家的兇手是誰。
「報仇?說得真好聽。」厲勳瞇起俊眸,陰狠地低笑。「你好像忘了現在是誰佔著上風吧。」
「你要殺便殺,反正我死了,還有大家會為我報仇的!」曹祥毫不畏懼,雙眼朝他噴吐著恨意的火光。
「哼。真單純!」厲勳只是冷笑。
原來曹家還有餘孽,那就休怪他不客氣了!
厲勳本來舉劍便要往前送去,但是他才一動,寒驥死前的灼灼目光竟驀然出現在他眼前。
他竟突然下不了手!
厲勳驚喘著撒手。怎麼回事?他過去殺人,從來沒有手軟過的呀!他望著自己的手,一顆心頓時陷入猛烈的動搖。
劍士們望著他佇立的身影,一時間不敢輕舉妄動。這個人是很可惡,但他的武功卻的確太高了。
他們不能確定,這是誘敵或是真的破綻?
不過當他們還在猶豫的時候,厲勳很快地便從短暫的怔忡中回過神來了。
看來他現在的狀態實在不適合打鬥,還是快些離開這是非之地,他必須盡快、好好地想清楚!
「今天算你們好運,暫且留下你們的性命!」他拋下這句話後,便使出絕頂輕功,往林間再度飛去。
直到他的身影隱於林間,曹祥才有如大夢初醒,立刻吼向其他呆愣著的劍士。
「豈可讓他逃了,大伙還不快追呀!」
窮追不捨!厲勳心中暗罵。他已言明好心留下他們的性命,偏偏硬來送死!
他不知第幾度打退這些不自量力追上來的傢伙。手下留情,頂多重傷而已,沒讓任何人送命。但這些人打起來個個都像不要命似的,偏偏他不想殺人,所以反倒讓他綁手綁腳、處處受制。
「啊──」有一人大叫著向他衝來,緊抱著他的腳不放。
厲勳當時正專心應付另一人,這突然的舉動讓他著實吃了一驚。
「放手!」
他掙扎,那人卻出乎意料地抱得死緊。而就在此時──
「納命來!」
厲勳急側身,避開奪命的一劍,卻避不了手臂上開了血紅的一道大口。
「嗚!」厲勳吃痛,再也顧不得留情,揮劍砍斷了腳邊那人的手臂,急急往樹林更深處飛去。
他用足全力在樹上飛躍又飛躍,過了好一會兒,手臂上出血太多,而他也無力再回頭確認那些人是否又追來了。
他疲累地從樹上一躍而下,因失血過多早已頭昏眼花,卻又被濃密的草叢遮住了視線,他一時沒注意,竟踩了個空。
不好!他心中一驚,大聲叫糟。他急忙伸出手來,想抓住身旁凸出的樹幹,沒想到這一動,又牽引了他的傷口。
「呃!」
一陣劇痛讓他的手反射性地一鬆,厲勳整個身子便如紙鳶般往懸崖下滑落。他感到自己彷彿往無底的深淵墜落,可是他除了緊緊地閉上眼睛,什麼反應都做不出來。
莫非……他今日真要命喪於此了嗎?
潺潺的溪流邊,亭亭佇立著一位渾身縞素的絕代佳人。她秀美的眉宇間似乎鎖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悲痛,幽深的瞳眸遙望天際,白淨的肌膚此時卻蒼白得近乎沒有血色。
這教她隨侍的丫鬟靜兒如何不擔心,她憂心地上前詢問:「小姐……您聽靜兒一句話,我們回去好不好?」
但那張絕代美顏卻只是微微搖了搖,緘默而堅定地拒絕了靜兒的要求。「小姐──」靜兒彷彿哀求地叫了起來。她家小姐已經在這兒站了一整天了。小姐是那樣弱質纖殲的一個美人,再這麼站下去,她擔心她會撐不住啊!
寒玉瓏幽黑的深眸緩緩轉回,對上靜兒憂心如焚的焦急臉龐。她黛眉輕蹙,憂傷而無奈地逸出一聲歎息。
「靜兒,你別管我。我還想再站一會兒。」
這裡是小時候她爹最愛帶她來玩的地方,不管是一草一木,這裡的每樣景物都烙印在她和她爹的回憶中。她不想離開這裡,彷彿只有一直待在這個地方,她才能暫時忘卻她爹已經離開她的事實。
靜兒服侍小姐這麼多年,怎會不知曉小姐年幼喪母,和將軍大人感情因而格外深厚,但……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啊!
死者已矣,再怎麼說將軍大人死都已經死了,但若要是她最重要的小姐再這樣沉溺悲痛下去,弄壞了身體,那可怎麼辦才好?
「小姐,靜兒知道您心裡難過。可是您這樣折磨自己,老爺在天之靈相信也不願見您如此傷心的。」靜兒苦口婆心地勸著。
「如果爹在天上能知道我是這樣想他,那我就算站死了也無妨啊!」隨著玉瓏低喊出聲,兩顆豆大的淚珠立刻滑下她精緻絕倫的臉龐。「爹死得那樣冤,可我身為人女,卻什麼事也沒辦法幫他做到。你說,我還有什麼顏面貪圖自己的安逸?!我……我真是愧對爹,愧對我們寒家!」她愈說愈激動,淚珠灑得更凶。
「小姐,您別這樣說啊!」靜兒見狀,嚇得慌了手腳。「雖然老爺確實是被人給害死的,但是無憑無據,咱們上哪兒去找兇手?這又豈能說是您的錯呢?」
「是我的錯!是我的錯!」靜兒說的是真話,但玉瓏不聽。「如果那天我強留住爹不讓他出門就好了,那麼這一切的事情就不會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