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愛琤
他拳頭握緊又放鬆、放鬆又握緊。
真的好痛啊!即使經過十年,他竟然沒有一點因為習慣而麻痺!每當憶起她,他依舊痛不欲生。
也許,這才是上天給予他罪行的最大懲罰!
微風輕拂,掠起他鬢邊早生的華絲。他閉上眼睛,不禁再度懷念起她來折磨自己,這是他十年間從未間斷的自我懲罰。但是這一次,他逐漸沉溺的思緒卻不得不被打斷了。
遠處傳來一聲聲驚嚇的呼號聲驚醒了他,他凝神一聽,竟發現那是有人在求救。
他迅速地找到了呼聲來源,足下一蹬,便疾速地往該處飛去了。
「月姑娘,不得了啦!我家狗子跌斷腿啦!你快點來幫他瞧瞧!」
「欸,這就來了。」
門口傳來的大呼小叫逼得她不得不放下手邊熬得正當火的藥,連忙擦了擦手,走向門外前庭。
住在附近的王大嬸滿面淚痕的臉映入眼簾,她趕忙加緊腳步。
「發生什麼事了?」玉瓏俐落地蹲到地上小男孩的身邊,雙手也精準地撫上了男孩腿上的傷處。她秀眉一蹙,清澈的眼眸責怪地瞪向一臉痛楚的小男孩。「狗子,你又頑皮了,是不是?」
「月姊姊,我……我……」小男孩淚漣漣,不敢說出自己為了在同伴面前逞英雄而做出的蠢事。
「這殺千刀的,爬樹也就算了,竟然還給我在樹上走單槓!」王大嬸氣得直罵。「你啊,摔死算了!」
「哇──」狗子又疼又被罵,委屈之下哭得更傷心了。
「瞧,害得你娘多擔心啊!」玉瓏溫柔和婉地低道,纖白雙手一邊迅速地幫他挫傷的骨頭挪回原位。
她心底不由得鬆了一口氣,不過是扭傷,這王大嬸說話老愛這麼嚇死人。
「月姑娘,咱家狗子不會有事吧?」罵歸罵,總是自己的心肝寶貝,王大嬸緊張的直問。
「放心吧,能走能跳,還能讓他再去多摔個十次!」玉瓏抬起美顏,巧笑倩兮。她盈盈起身,轉身回屋裡去拿了傷藥。「哪,敷著這個,每天換藥,不到一個星期就又活蹦亂跳了。」
「謝謝、謝謝!」王大嬸破涕為笑,感激地接過傷藥,回頭卻一個大掌打向狗子的頭,凶巴巴地吼:「每次都麻煩人家,你還不快謝謝月姊姊!」
「謝謝月姊姊……」狗子委屈地小小聲道。
玉瓏不禁噗哧一笑。她是很喜歡狗子的,他身上的某些神態總會讓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有過這麼可愛的弟弟。
「別哭了,狗子。」她笑著揉揉他的頭,「月姊姊拿些糖給你吃好不好?」
「好!」一聽有糖,狗子的眼睛都亮起來了。
「欸,這怎麼好意思呢?」王大嬸慌張地連忙阻止。
「不打緊的。」她笑了笑,再度轉身,一邊回屋還一邊問:「對了,狗子這次的急救做得還真不錯。大嬸,看來你也是三折肱而成良醫囉!」
「什麼良醫?」王大嬸立刻紅了臉,「我哪夠格呀!狗子的急救不是我做的,是位壯士呢!」
「壯士?」玉瓏拿糖的手頓了一頓,不過很快又回復她一貫的閒定流利。「哦,那我真想看看救了狗子的恩人長什麼樣呢。」她笑稱,隨著腳步踏出屋外,暴露在暖陽下的面容依舊美得脫俗無瑕。
「那還不簡單,就是壯士背著狗子過來的呀!咦?人呢?」王大嬸熱情得不可思議,才說完她便急得什麼似的開始幫她找人。
「大嬸,不用了啦!」玉瓏啼笑皆非,她只不過隨口說說而已。
「哈,找到你了!」王大嬸鑽到門外,立刻迸出大叫。「怎麼躲在門外呢?快點,進來和我們村裡的女神醫認識認識呀!」
她分毫不容拒絕地硬拉著他進了大門。
「月姑娘,我同你介紹介紹,這位便是救了我家狗子的壯士,他的名字是──」
就在那男人踏進草廬大門的那一刻,就在那張即使歷盡風霜、依舊俊美得不可思議的面孔完全呈現在她眼前時,她的世界彷彿被人放置了一顆殺傷力巨大的炸彈。
她被轟得頭暈腦脹,聽不見王大嬸喋喋不休的介紹,聽不見世界裡的所有聲音。她渾身顫抖不休,幾乎快要暈厥,卻始終狠狠地盯著他,盯著那張她曾經最愛、更是她此生最恨的臉龐──
厲勳!
「月姑娘……月姑娘?」
不知過了多久,在一陣劇烈搖晃下,玉瓏終於驚醒。她一回頭,王大嬸疑問的臉近在眼前。
「月姑娘,你怎麼啦?你們……認識嗎?」
「不……不認識!」她反射性地搖頭否認,驀然想起她現在有著另一張臉、另一個名字──她不是寒玉瓏,她是襲月!
她立刻轉頭向他,強裝出一臉微笑。「對不起,我一時失神了。請問公子是──」
她何須問?!這世界上再也沒有比她更熟知他一切的人了。
「姓厲名勳。」他微微點頭,眼光卻始終膠著在眼前陌生而美麗的容顏。
她的眼神強烈地令他懷疑。她真的不認識他嗎?不然怎會對他產生這麼大的反應?
「原來是厲公子。」她也有禮地點頭。「敝名襲月。」
精神和肉體彷彿分成了兩個人,她真的好懷疑,她怎能如此平靜地說出如此客套的句子?!
他兩人的奇特反應盡入王大嬸的眼裡,但她不知其中曲折,還以為是典型的天雷勾動地火,立時賊笑忒忒,曖昧地拉著狗子便跑。
「月姑娘,多謝啦!家裡還有事,下次再來麻煩你啦!」
玉瓏連回話的精神都沒有了,她只顧著凝望他,眼神專注得似乎要找出一切與她記憶中不同的細節。
她灼熱的眼神瞅得他渾身不自在,厲勳回頭望見王大嬸母子絕塵而去,他也尷尬得想全身而退。
「既然狗子已經沒事了,那我也先告辭了。」他點了頭便要轉身離去。
這些年來對他瘋狂示好的女性不是沒有,但是他不願多惹塵埃。他的心獻給了一個人,但就算那個人已經永遠不在了,他也要永保對她的絕對忠貞。
「等一下!」
行動比思考還快,她搶先一步扯住了他的衣袖。
「姑娘?」他驚愕地望向她,在民風保守的大宋,這麼主動的女子實屬少見。
「……請你留下來吧。」可能有無數個比這好上千萬倍的借口,可是她現在一個也想不起來。她灼灼地盯著他,視線竟逐漸地模糊。
「姑娘……」她蕩漾著淚光的眼眸,讓他心中的驚疑愈來愈盛。
不對,她絕非那些厚顏的求歡女子!她的眼神和她的氣質和那些人有天壤之別!那麼……她為什麼要揪著自己?
厲勳深深地望著她,望進她眼眸的深處。
她──定和他有過什麼淵源!
不知是好奇,或是其他什麼他也不清楚的緣故,他還沒有決定,便已聽見自己的聲音緩緩道出:「那我──就留下來吧。」
當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胸口竟炙燙得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竟然就這麼留下來了!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這位名為襲月的姑娘為他在草廬中清出了間乾淨的茅草房,除了每天按時地供應他三餐,她幾乎不主動出現在他面前,即使偶然碰面了,也只是淡淡地打聲招呼。
相敬如賓的日子過了個把月,他心裡的疑問愈來愈多,心緒也彷彿著了魔地愈來愈亂。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當他發覺,他竟然已滿腦子都是她!
因為她太奇怪了!當初那麼激動地留他下來,過了這麼久,她卻竟對他一無所求?!
有時候他猛然驚覺,會發現她悄悄地躲在暗處,不知已凝望了他多久!那眼神是如此的幽遠、如此的複雜、如此的像他記憶中的那一個人,這讓他幾乎昏了頭似的被她扯進去了。
她就像是一個謎,飄飄匆忽地旋繞在他身邊,他一伸手,卻什麼也抓不著。她是如此地神秘,卻反而讓他更想接近她,接近那隱藏在團團迷霧後的真正謎底。
真正的她是什麼?他想知道,真的好想知道。
「厲公子,請用晚膳。」她窈窕的身姿出現在茅草房,陰暗的陋室彷彿霎時亮了起來。
她將手中捧著的餐盤輕輕放下,轉身便要出去,但是他開口喚住了她。
「月姑娘,別急著走,我們一道用吧。」他彷彿忘了心底給自己下的不與任何女人接近的禁令,衝動地提出了請求。
她的身軀不可察覺地微微一震,停了半秒,她才轉過臉龐,神情籠著某種料中的死寂。
「是嗎?那我就不客氣了。」
她緩緩轉身,從懷中掏出一根蠟燭在桌前點上。她輕輕坐下,優雅地捧起粗糙的碗筷。
他的眼神自始至終沒離開過她,當他坐在自己身邊,他感到一股熟悉的暈眩。他胸口激盪著熱情,對此卻毫無任何頭緒。
她小口小口地吃著,他癡望著她優雅的吃相,竟食不知味。
她很快地便進食完畢,當她站起身收拾碗筷離開時,他有一股衝動想求她永遠別離開自己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