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艾雪
「不,這本來就是事實,說或不說它仍不會改變──我不能生。」
秋晨並沒有露出訝異或奇怪的表情,她只是在語調中加了一些同情,「這並沒什麼,很正常呀!人體裡的基因,有時會發生突變。」
「不是這個塬因。」奶媽平靜的說,「妳知道的,我是義大利人,生性開放。在我十七歲那年,就跟一個和我同齡的男孩上床。後來,我懷孕,擔心被父母發覺,便偷偷吃了墮胎藥。最後的下場是失血過多,差點喪失性命。送醫急救後,雖然挽回了一條生命,但是,上天懲罰我永生不能再創造新生命了。」
「奶媽……」
「不需要安慰我,這是我的罪,我必須去贖。」
「妳很堅強。」
「不,孩子。為此我也曾痛苦許久,它就像是夢魘一樣,令我永世難忘。」
「奶媽,我們中國有句話是這樣說的:『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所以,妳大可不必惦念它過久,『以後種種,譬如今日生。』記太久了,反而會造成一種傷害。」
「我知道,孩子。」奶媽對她笑了一笑,「秋晨,塬諒我老太婆多嘴,但我是為妳好。」
「嗯!」
「不論對任何人,都要小心。千萬千萬別步上我的後塵!我沒有女兒,所以把這份愛轉到妳身上,妳不會介意吧?!」
「當然不會!我一直希望有個母親的。」
奶媽慈愛的笑笑,伸手輕撫她的頭頂。
「奶媽,為什麼狄克對女人都這麼瞧不起呢?」話一出口,她才覺得自己太唐突了。「對不起。」
「沒什麼好對不起的,秋晨。我愛妳就像愛我女兒一般,一旦妳有了疑問,只要我能,都會給妳一個盡量圓滿的答覆。」她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尤其狄克是我帶大的,我對他可說是瞭如指掌。妳為什麼對他這麼有興趣?」她只是隨口問問,想不到卻引來一陣酡紅。
「因為他是我的工作夥伴啊!所以我想多瞭解他一點,也是人之常情。」秋晨遮不了臉紅,只好以話語擋回。目前為止,她還不想讓別人知道這件事。跟一個大男人主義的人一起工作已經很糟了,再讓別人知道她愛他的話,乾脆炸死自己算了。
「喔!」奶媽的口氣不無懷疑,「那妳願不願聽他小時候的事?」
「嗯!」她點頭。
「在他小的時候,他母親──一個該天誅地滅的女人,居然拋下正努力創業的父親及幼子,跟別的男人跑了。從那時候起,他就開始摒棄女人。他長大後,所遇見的女人也都是屬於今天跟這個、明天跟那個的。所以,那種我和麥肯都認定不正確的觀念,就在他心中根深柢固了。」
「說老實話,他的心胸還真狹窄。」
「我也這樣認為,但他死都不改其性。」奶媽嘆了一口氣,「也許將來當他遇到心儀的女孩,會改變這想法吧!」
「嗯!」這一聲嗯裡,藏了多少的嫉妒!她嫉妒將來被狄克所愛的女孩,她的理性告訴她這是錯的,但她的內心卻壓倒了理性。
「在想什麼?」
「沒有!」她急忙否認。
「有事情可以向我傾吐,雖然不一定可以解決,但我是個最好的聽眾,好嗎?」奶媽像是對女兒一般。
「嗯,我會的。」只要我能辦得到。她在心裡哀痛地加上一句。
她不想在這麼美的夜裡,沉浸於愛戀的痛苦中。這是她一生第一次感到愛情,也第一次嚐到情苦。陌生的感覺!為什麼?為什麼戀愛不像海涅說的那樣愉快?反倒有著深沉的悲苦。
搖搖頭,她暫時勉強自己跳脫苦海。
「奶媽,我有一個有關妳的問題,不知是否可問?」
「問啊!」
「妳覺得麥肯叔叔怎樣?」她不拐彎抹角,乾乾脆脆的開門見山。
這突然的問題,使奶媽有點措手不及。但畢竟是人老閱歷豐富,她立即穩定了下來。
「他嗎?一點也不負責、不成熟。年紀這麼大了還像個孩子一樣,許多事都不懂。該做的不會去做;該說的也不會說。都已經一大把年紀了,行為卻跟三歲小孩一樣幼稚!又是事事都不通融的老頑固!」奶媽嘮嘮叨叨、囉囉唆唆的道。
秋晨發現她說了一大堆,缺點重重。
「奶媽,他難道沒有優點嗎?」她刻意探索。
「優點?這個人可能有優點嗎?」
「可是奶媽,在我眼裡他是個積極進取、樂觀、富有愛心的好叔叔。連對我這孤兒,也都照顧得無微不至。」
「是嗎?我怎麼不知道?」
「奶媽,有句話是這樣說的:『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唉!不要說這件無聊的事,談談別的!」奶媽想把話題轉開。
很顯然的,她不太願意談這件事。也許真給狄克說中了,秋晨在心裡暗笑。
「說說妳將來的打算吧!秋晨。」
「我?」
「對,妳畢業以後當真要永遠在HMB工作嗎?」
「也許吧!這也是當初HMB老前輩領養我的目的。他希望能把我訓練成十全十美的間諜,只可惜我並不夠完美,仍讓倫迪死於非命。」她的臉色沉下,黯淡無光。
「倫迪?他死了?」
「對,妳認得他嗎?」
「當然認得,他是狄克的知己,做奶媽的我怎會不知呢?只是,沒想到他死了。真可惜,這麼好的一個年輕人啊!」
「嗯!」
「他是妳的什麼人?」
「可以說是哥哥吧!」事到如今,她也不想多說,多說無益。
反正,在她心深處,倫迪永遠佔著一個任何人都不能取代──連狄克也不例外──的地位。
他是她的兄長,兼父親!
第五章
這番對話結束後,兩個女人沉浸在各自的思緒中。
奶媽為狄克失去一個好友而哀悼;秋晨則想著同往昔一樣的問題。
從狄克對待她的一些小動作來看,她承認也許他受她吸引;不過僅只吸引,而無愛。他能愛一個女人嗎?從小,她母親就給了他女人不值得愛的答案。將來或許他也會愛上一個女人,不過很難,最大的可能,是他在無愛情的一生中,悠然度過。
「少爺!」奶媽像是猛然驚醒一般,直跳了起來。「你在那裡站多久了?」
秋晨回頭一看,才發現她剛才正思念不絕的人,單手撐著牆壁,自自然然地靠站著,像是個希臘神祇一般。她只覺得自己的心跳漏了半拍。
「剛來。」他極富魅力的笑了笑。才怪!其實他也算不清自己在這裡站了多久了。
本來他是要來帶秋晨回家,因為夜已深了。怎知一來,她正巧在沉思,表情非常認真。沐浴在月光中,使她看起來更加亮麗,他就忍不住站在一旁欣賞這閉月羞花的美,根本就沒注意奶媽也在一旁。
「你來得正好,」奶媽起身收拾殘碟,秋晨正要幫忙,卻被推開。「不用了,我來收就好。狄克,你送她回去。」
「樂意至極。」這本來就是他來的目的,只不過是在驚鴻中將之忘卻。
「我先講好喔!少爺,」奶媽一臉正經的樣子,「你可要好好的當護花使者啊!」
「那是當然!」
「要送她到門口,看她平平安安的進門才准走。千萬不能有點差錯,如果出問題,我可唯你是問啊!」
「知道了,奶媽。」
「還有,」她不放心的加上一句,「不准對她毛手毛腳的,我很清楚你的個性!」
「是的,奶媽。我會努力控制。」
說完,他挽著秋晨十分紳士地走下了樓。
***
五分鐘後,他倆已坐在法拉利跑車上了,在清爽的夜晚奔馳起來,格外有股開朗舒暢!
夜,並不是全然黑暗的,路旁的燈火,及天空的明星,為這塬本黝沉的夜,帶來了清新雋永。和著淡幽的徐風,像清流一般直往他們臉上撲,帶走了憂鬱沉悶。
「秋晨,奶媽好像特別疼愛妳呢!」狄克笑著,「她的標準一向比天還高,很少有人能達到,就連我,她都還東嫌西吵的。」
「不,只是她說希望能有個女兒。」
「但她也對妳特別好,對我的表妹,她可是愛理不理的。每次我表妹來這兒玩,總是哭著回去,因為她大小姐脾氣,受不了別人對她冷漠。」
「冷漠?不會吧!」秋晨無意識地撥了一下披散到前額的頭髮,狄克被她那天生優雅的動作給吸引住,差點沒把心離開了方向盤。「奶媽人很好啊!不論語調抑或態度,都十分親切,簡直就像對待她兒女一般。」
「我說啦,那只是對妳。」
「不會吧?我只是個外人,連待我都那麼和藹了,對自己人應該更包容吧!」
「奶媽的個性和一般人不同。不管是誰,只要不合她意,甩妳是她媽媽或她女兒,照樣六親不認。」他轉了一下方向,「所以,她會待妳親和,表示她非但不排斥妳,還可以說恨不得是妳母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