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艾樂
「靈魂放假!這是什麼理由?」她記得自己當時這麼喊道。「我怎麼可能放著手下的研究生頹廢一星期?」她害怕等她再回到工作崗位時,那狀況不會是一個「亂」字就形容得了的。
可其餘三人卻不知哪來的向心力,硬是將她五花大綁的帶回家休養,不容她再說一個「不」字。
鳶尾甚至還威脅她。「大姊,去年交通大學才過勞死了三個年輕的男教授,你不會希望成為第四個上新聞的案例吧?」
好哇,趁她掛病號就這麼欺壓她?真是無法無天了這幾個丫頭!
但是,不可否認的,當她們這般關愛她時,一股細細的暖流卻注入了她的心底。
大姊和長女的身份,使她不敢太放縱的與其他人嘻笑打鬧,她該做榜樣,該保持超然態度,不該瞎攪和。但每每見到兩個妹妹和杜鵑阿姨自在的撒嬌、插科打諢時,她卻又有種被排擠在外,彷彿與姓「佟」的她們來自兩個不同佟家的感覺。
進一步推究,那種感覺,叫孤單。
二十多年的孤單,不是一朝一夕造成的。同理可證,要打破這陳年的藩籬,也不是三言兩語的關懷就能成功,然而,她很慶幸,和妹妹們之間,已經有了新的開始。
這次意外的手術,或許會是終結她孤單的開始!至少,讓她們四個手忙腳亂的忘記了外公的離家。
這算不算是因禍得福呢?
無意間,她竟想起了William的笑,還有他那頭招牌的金髮。或許,她該找個機會謝謝他,上回手術的錢還沒還他,不是嗎?
不過,前提是,她得先完成這份推薦函,對William的感謝,先丟—邊去!
相信同樣是工作狂的他會諒解她的,對吧?
第四章
當佟芙蕖完成了那一封整死她的學生推薦函,並看完兩個研究生遲交的電路報告,走出辦公室時,又已經是月兒高掛天空的景象。飢腸轆轆的她撫著對她發出抗議的肚子,暗自思索著該上哪兒去覓食。
晃著晃著,走出了校門口,附近有個熱鬧的小型夜市,芙蕖在一間人來人往的7—Eleven前停住,然後走了進去。
以前無論工作到多晚,她都能夠獨自一人撐著走進這家便利商店來尋找簡單的餐點果腹,可是此刻的她,聞著店內熱食的香味,還有琳琅滿目的飲料及零食,霎時間卻有種厭煩的感覺。
伸向置物架的手,又緩緩地縮回。
在店裡繞了幾圈,最後,她空著手走了出去。
不知怎地,今晚,她不想一個人啃麵包當晚餐。
想念起這幾天阿姨為她準備的三餐,每一餐都是那麼的營養、可口,連水仙和鳶尾三不五時的鬥嘴聲都不讓她感到心煩,反而覺得配著下飯剛剛好。
人,果真是軟弱的,也真的是不能寵的,想她十幾年來的生活習慣,竟然會因為一個小小的眼科手術而改變。
她,也變脆弱了嗎?
甩甩頭,不願回答這個問題,她現在只想好好地吃頓可以稱作是消夜的晚餐。
九點過十五分,阿姨的好菜絕對已被水仙她們以秋風掃落葉的姿態給裝進肚子裡去了,鐵定沒她的分。這麼晚,又不好意思讓阿姨再做消夜給她吃,算了,靠自己吧!
她在便利商店附近逛了又逛,就是沒有一家店能徼起她坐下來品嚐的慾望,在她眼前晃來晃去的是一對對倚偎在彼此身旁的小情侶,如此熙來攘往的人潮不能帶給她熱鬧的感覺,卻只是一再地提醒著她的寂寥與落寞。
在這個時候,她是不是該撥個電話給她名義上的未婚夫徐全稜,聯絡聯絡他們本就不深厚的感情呢?
他們已經三個多星期沒見面了吧!兩人向來互不干涉對方的生活,偶爾喝杯咖啡、吃吃飯,而後道再見,各自回家。她已經可以想見,明年他們結婚之後的婚姻生活也將會是同樣的型態。
同一個屋簷下,一周卻碰不到幾次面、分居而睡的夫妻,甚至連見面都可能要事先排出時間,那樣的生活曾是她所追求的高優質婚姻生活,她以為那樣很先進、很沒負擔,她們可以做一對最自在的頂克族。
然而最近外公的離去和她的小手術,卻喚起了她對家人的熱情與對家庭的渴望——家,是有家人的地方,如果少了家人,那家就只剩下冰冷的房子了。
她和徐全稜能做家人嗎?他們兩人的結合,會不會只是兩個獨立的個體被放在一棟冰冷的建築物裡呢?
他們需要好好地談談;而她,需要好好地想想。
撥了徐全稜的手機,響兩聲便通了,他是個不喜歡浪費時間的人,和她一樣。「喂,學長,我是芙蕖。」至今她依然習慣喊徐全稜學長。
「什麼事?」語氣略帶不耐。
「沒有,只是想……」
「沒事?!沒事我就不陪你多聊,我正在和xx電子的老闆討論下個計劃的事,等決定了我再告訴你,拜!」說完,就掛上電話。
「喂、喂?學長?」完全沒有任何回應。
這就是她所謂的未婚夫?連和未婚妻講句話的時間都沒有?這像是要成為家人的人嗎?
心裡劃過一絲悲哀。
靠山山倒,靠人人倒。算了,還是靠自己保險些。
收起手機,她決定吃盤炒麵再回家。馬路的對面有一家人滿為患的麵店,事不宜遲,她快步準備橫越這一條連警察都不知道該怎麼畫斑馬線的十字路口。
一心只顧著要填飽肚子的她沒留神注意左右的來車,就筆直地往前走。突然間,一輛重型摩托車「咻」地一聲,從她右邊竄出來,眼看他的車燈就要與她直接親吻,這時有人喊了一聲——
「小心!」
在芙蕖還沒來得及尖叫前,她已經被一隻溫熱的大掌一撈,整個人牢牢地被抱進懷裡。
「發……發生什麼事了嗎?」她拂了拂滑落的髮絲,驚魂未定地問著。這是誰的手?摟得她緊緊的。
芙蕖仰起頭,企圖看清楚男人的臉,卻礙於機車過強的車燈,讓她剛開過刀的眼睛無法清晰地看清他的面目。
「SHIT!」緊急煞車的機車騎士罵了聲髒話。「喂,老處女!你是思春過頭了,沒長眼睛啊?!我的車要五十萬耶!給你撞到你賠喔!」
「先生,不好意思,我女朋友眼睛剛開過刀,無法面對太強烈的燈光,所以剛才來不及閃開,很抱歉造成您的困擾。」抱著芙蕖的男人溫和地替她解圍,低沉略帶沙啞的嗓音給了芙蕖極大的安全感。
是他嗎?總是這麼湊巧,湊巧讓他見到她的狼狽與軟弱。
「喔,你馬子剛開過刀喔?那就是病人嘛!我就不和你計較了啦!下次小心點,沒有多少人像我這麼有修養了啦!」機車騎士揮揮手,表示不介意,再度發動車子。「喂,帥哥,好好照顧你馬子;還有,不要光是自己帥就好,馬子也要打扮啦!再見!」說完,又飆走了。
「聽到沒?要打扮啦!佟芙蕖。」騎士一走,抱住她的男人便很有紳士風度地放開她,打趣地說。
「真的是你?」芙蕖一抬頭,就望見咧著嘴笑的William,而原來讓她覺得礙眼的招牌金髮,在這個時刻卻顯得異常的溫馨o
「是啊,就是我,意外嗎?"William笑笑。
「你的店就在附近,會在這裡出沒也是正常的。」芙蕖刻意壓抑著胸口那股欣喜,語氣平淡地說。
William卻不以為意,他瞄了瞄臉色蒼白的芙蕖,以及她放置在腹部的雙手,再看向對面的麵店,心中大致有了底,隨口問著。「你也剛下班?」
「也?」難道他也是?
「唉,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他故意以哀怨的口氣說。「我們都是辛苦的工作狂啊!唉,我知道有一家很好吃的日式炭烤店,你肯不肯賞光陪我一道去?啊,不過現在都九點半了,怕胖的小姐不該在這時吃消夜,我還是放你回家吧!」
「我不怕胖,而且我還沒吃晚餐。」佟芙蕖以她自己都難以想像的阿莎力口氣回應著他的邀請。
她知道現在的自己,就像是溺水的旱鴨子,一有浮木就會死命地抓住,而William恰巧就是那根浮木,她不想放開,只想緊緊地抓住他來趕走孤寂。
「夠爽快!我喜歡。走吧!」他爽朗地笑了幾聲,而後不著痕跡地摟住芙蕖纖細的腰肢,往他停車的地方走去。
雖然他自我催眠著是害怕餓昏頭的芙蕖會不小心昏倒,但是微微發汗的手心卻洩漏了他內心的秘密。
剛剛那千鈞一髮之際,教他沒命的緊張;而摟著芙蕖的現在,卻教他無端的心動啊!
***
William騎著他的重型機車,載著佟芙蕖一路狂飆,不到十分鐘的時間便到達他們的目的地——一家叫做「京都」的日式炭烤店。座落在巷內的地理位置使得它不甚起眼,大概只有熟人才會口耳相傳,否則就是鎮日無事做,喜歡騎著機車四處晃的無聊人士才會湊巧發現它的存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