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頁 文 / 亦舒
「你算是什麼?警告我了?」
「淑文,這一年來,我不知道是為什麼,總之你變得很厲害,我無法瞭解解你,真的。」
「跟朋友出去走走,有什麼關係?你要我聽你的,我便聽好了,不必多說!」
淑文非常生氣,無奈理虧,只好不響,但是當唐初正有電話來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訴苦埋怨。
歷年來的不滿積在她心中,非得發洩不可了,找到了對象,便源源本本地傾吐出來。
她與堅明的感情當然一日壞似一日,幾近破裂邊緣,一方面唐初正又作諒解狀,完全站在淑文的一邊。
就在這時間,小明忽然出了事。
那日淑文還是在學校裡,接到堅明的電話,說小明受了傷,叫她馬上回家。淑文嚇昏了頭,只好連忙請假了。
淑文匆匆的回家,見到堅明鐵青著臉等她。
淑文心急驚忙的問:「明兒怎麼了?他在哪裡?」
「媽把他送到醫院裡去了。」
「什麼事?」她臉色發白。
「開水燙的。」
「開水燙?燙在哪兒?」淑文聲音都變了。
「大腿上。」
「怎麼會燙的?」淑文急得快哭了,「你媽怎麼沒好好的看住他?要住醫院?傷勢很重?」
堅明冷冷的道:「問你自己!」
「問我?」
「當然問你!孩子應該是由母親照顧的,你不負責任,現在出了事,想賴誰?」
淑文跳起來,「你……你!虧你說得出口,上個月是誰說要把孩子交給你母親的?孩子在誰的地方,出了事就誰負責,你媽不長眼睛的?只有一個孫兒,還不看牢他?還是你姊姊迫害,故意弄傷他?」
「你別含血噴人!」
「你才含血噴人,劉堅明,我告訴你!我兒子要是有什麼毛病,我可不饒過你。」
「你這簡直是潑婦作風,」堅明喝道:「難道他不是我兒子?」
淑文哭了起來,「兒子出了這種事,你都不安慰我一句。」
「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要不要到醫院去看?」堅明青著臉。
「我不要去!」淑文大哭,「看見孩子傷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叫我怎麼辦?」
「你不去,我可去了。」堅明站起來。
他襯衫上濕了一大片,都是汗,也沒時間抹一下。
淑文又嚷起來,「我也去。」
「去就快點!」
淑文哭著跟堅明出門,心急如焚。
趕到醫院,找了半晌才尋到兒童病房,淑文便聽到小明的哭聲,她一衝進去看,有兩個護士正在替小明解紗帶,孩子傷在左腳,滿滿是一個個小泡,有點血肉模糊,小明哭得震天價響,一個護士使勁按著了他的手腳。
淑文又是心痛,又是氣苦,幸虧只是外傷,可是這麼熱的天氣,叫小明裹著紗布,也夠他受的。
淑文走前一步,堅明走在後面。
她看見堅明的母親坐在一邊,臉色也是相當慘痛,於是嘴裡便不說什麼了,她悶悶的站著。
沒一會兒堅明的母親走過來,低著頭說:「小明打破了熱水瓶,燙著了。」
淑文不搭腔,等護士將小明裹好了,連忙抱起小明,眼淚不斷滾下來。
小明也叫著媽媽,漸漸止了哭聲。
堅明問過醫生,醫生說總要一個星期才可以出院,當然是為了孩子好,在醫院中打理也容易點,待新肉長出來了走比較理想,這樣一算下來,醫藥費總要三數百。
這一切淑文都聽著,她又懊惱又難過,早知如此,何必貪圖幾個星期的空閒,這筆錢用了出去不算,還要小明受皮肉之苦。
淑文也有點怪自己,她應該知道會有這種後果。
淑文哄著小明睡著了,還坐在小床邊不肯離開。
沒到一會兒,堅明的大姊也來了。
一進門便道:「這孩子,也太頑皮,熱水瓶怎麼可以玩?」
她竟把她母親的責任推得一乾二淨,反而賴了孩子。
淑文一聲不響,強忍著氣,想著與這種人吵,只有落得沒面子,有什麼好處?裝作聽不見也算了。
堅明開口了,「那麼熱水瓶放在哪裡?孩子曉得什麼?」
他大姊反口道:「照你這麼講,媽是故意燙他的?」
淑文早知道一回嘴便有這種結果,於是她站起來對醫生說:「這是我兒子,沒有我領他,不准任何人帶他出院,我會把身份證帶來的。」
堅明的大姊瞪起了眼,但是淑文抓起皮包便走,頭也沒回過。
堅明也不出聲,跟在她後面。淑文回到家,一聲不出,把零零碎碎的衣服整了一包,拿出一隻旅行袋,將衣物塞了進去,再梳了梳頭,洗了一個臉。
堅明問:「你做什麼?」
淑文不出聲,她拿起旅行袋,往大門走去。
「你做什麼?」堅明急了,再問一遍。
「回家去。我沒有辦法再與你生活下去了,我也無法與你的姊姊母親生活下去,小明出了院,歸我養,我們辦分居手續吧。」
堅明呆住了,「你,你──」
「我已經決定了。」淑文去開門。
「慢著,你,你這樣就走了?」堅明震驚地說。
「是的,我無法忍受,我應該早就告訴你了。」淑文心硬的說:「我不希望你們再去碰小明、你們不必負責。」
「你回哪兒去?」堅明的臉色變白了。
「娘家。」淑文道:「你讓開點。」
「你一點情都不講?」堅明的聲音是顫抖的。
「是。」淑文堅決地答。
「你──。」堅明給她一個耳光。
淑文掩住了臉,強硬的說:「好,你打我。」
她拿起旅行袋,馬上逃出家門,就在街上叫了一部車子,趕著回娘家去了。
淑文母親來開門,見到女兒忽然之間提著一隻旅行袋來了,心中知道不是什麼好事。
「你怎麼了?」她問淑文。
「回來往兩天。」
「堅明呢?」她媽問。
「別再提他,我們吹了。」
「是什麼意思?」她母親愕然地問。
「我要跟他離婚。」
她母親大吃一驚,「這種話可不能胡亂說的,淑文,你與堅明吵架了,回娘家來住兩天,是天經地義的事,兩夫妻吵吵鬧鬧,總是有的。」
「他對我不住!」淑文哭了起來。
「他外邊有人?」
「憑他也有資格?」淑文說:「他們家把小明燙傷,一隻腳上都是水泡!」
「燙傷了?怎麼燙的?」淑文媽大吃一驚。
「都進醫院去了。」淑文哭,「當我不是人倒罷了,當小明也不是人,我又沒享他們什麼福,還得每天受氣!」
「重不重?是怎麼回事?」
「小明打爛了熱水瓶,這種人家!」
「那熱水瓶總是小明打爛的,老人家一時疏忽也有──」
「媽,你究竟是幫誰?要是你認為我討厭,我可以不住這裡!」
「淑文!你這話叫人聽了怎麼受?太不講理了,媽怎麼會討厭你呢?」
淑文又說:「那麼你不要管我,讓我在這裡住幾天,清靜一下。」
淑文媽歎口氣:「好,你住下來吧。」
淑文在娘家住了幾天,她照常上班落班,情鍺低落,心情惡劣。放了學,她去看小明,但是卻沒有碰見堅明。
淑文的母親對她說:「我見過堅明媽了,人家也怪可憐的,為小明哭了幾個晚上。祖母總是痛愛孫子的,這次是意外,總不能怪人家。」
說完了她看看淑文,走開了。
淑女不響,她心情更壞了。
淑文算算日子,小明在這兩天便可以出院的。她忽然想起了唐初正,何不找他出來談談?
淑文一天放學,便順路住九龍塘去一次,即使找不到唐初正,也可以散散心,她太空了,一空便胡思亂想,消磨一點時候也好。
她按了鈴,女傭人來替她開門。
「唐先生在嗎?」淑文問。
女傭人答:「出去了。老太太在,你請進。」
淑文進去了。隔了一會兒,傭人倒來了茶,沒到幾分鐘,唐初正的母親也出來了。
她見到淑文,像是吃了一驚,臉色變了一變。
淑文站起來,「伯母。」
她緩緩的走近來,看著淑文。
淑文覺得很奇怪,「伯母?請問初正在嗎?」
「他不在。」唐初正的母親連聲音都有點不妥。
「啊?」淑文有點失望。
「你找他,還有事嗎?」她問道。
「沒有什麼事,不過是想與他談談。伯母,實不相瞞,我已與堅明分居了。」淑文苦笑。道:「心裡很不舒暢,所以想找朋友說說。」
唐初正母親的面色大變,「淑文,堅明也是個不錯的孩子,況且你已經答應了初正──」
「我答應他什麼?」淑文莫名其妙。
「咦,你想不承認?」唐初正的母親指著她問。
「不承認什麼?」淑文站起來,有點生氣,「我根本不知道你說什麼,伯母。」
唐初正的母親驚異了,「你先坐下,淑文,這件事我們要好好的瞭解一下。」
淑文又坐下來,瞪著她。
「伯母,」她道:「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我與堅明分居的事,朋友一概都不曉得,你是我第一個通知的人。」
「連初正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