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亦舒
玉芳回房去。
晚飯時間是七時正。
她真沒想到柯寶宜會穿一襲露胸禮服,她美好身段暴露無遺,彷彿在喊:讓我升職,這一切也是你的!
玉芳歎口氣,不該這麼想,一定是妒忌了。
吃到一半,熊詠琴忽然閒閒說:「聽說香港宇宙公司的總經理王月桂與玉芳有特殊關係。」
梁定邦立即問:「是嗎?」
玉芳發愣,沒想到有人會當面發難。
羅女士解圍,「聽說她倆像兩師徒。」
熊詠琴笑,「據說,玉芳的母親以前是王女士的好朋友。」
要到這個時候玉芳才開口:「她們的確是中學同學。」
柯寶宜馬上說:「朝中有人好做官。」
玉芳立刻說:「王月掛辦事公道。」
熊詠琴笑,「我肯定她是。」
玉芳氣結。
梁定邦說:「我想請三位說一說升職後計劃。」
這時,大家看著玉芳,「你先說吧。」
先說沒好處,後兩位可以根據老闆的評語添增刪除講辭。
玉芳知道柯、熊先要聯手淘汰她,然後才作競爭。
都是知識份子,有什麼必要這個樣子。
都是中了老闆的計,叫她們自相殘殺。
玉芳只得娓娓道出她當選後的政策。
這番講辭,她自一年前便開始練習,背得滾瓜爛熟,她丘玉芳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燈。
說到一半,故意喝口水,表示為難,略加思索,再講下去,處處都照顧到,使低估她的那兩位小姐再無發揮餘地。
果然,她講完之後,那兩位頓時失色。
她們才說幾句,羅女士便說累,先告退下去了。
一天已經過去,明日請早。
老闆以升職為餌,把名利熏心的夥計玩弄於股掌之上。
玉芳覺得她似老鼠,而梁氏與羅女士則似貓。
飯後,柯寶宜陪梁定邦下棋。
熊詠琴過來同玉芳說:「有人施美人計呢。」
玉芳冷冷走開,終於忍不住,回轉頭來,丟下一句:「幸虧你也不是吃素之人!」
她回房去休息。
這種遊戲有什麼好玩。
半夜,她睡醒了,想必是因時差尚未習慣,於是想到二樓圖書室取本書看。
一開門,看見柯寶宜與梁定邦正站在房門口接吻。
玉芳連忙關上臥室門,這種事,看到了怕會有殺身之禍。
玉芳忽然歇斯底里地笑出來。
這一切只是為了這份工作?天曉得,這種優差都會中還是可以找到,恐怕只是為著跑頭馬勝利的感覺吧。
她又悲哀了。
丘玉芳又何嘗不想勝出,好吐氣揚眉,光宗耀祖,可是要她猥瑣地出賣靈魂,她辦不到。
那一晚,她輾轉反側沒睡好,剛瞌上眼,聽見有人敲她房門。
推門進來的是熊詠琴。
她不問自己是否受歡迎人物,便坐到玉芳床沿,氣急敗壞地說:「原來柯寶宜是這樣的人!」
玉芳不由得笑了,「我還以為你同她是同黨。」聯手來對付丘玉芳。
「誰知她會出賣肉體!」
丘玉芳覺得她語氣好不文藝腔,嗤一聲笑出來,順便起床梳洗。
「這也是一種手段,你亦可傚法。」
熊詠琴說:「我做不出。」
「那你輸了。」
「什麼?那多不公平!」
玉芳答:「世事幾時公平過?」
「你甘拜下風?」
「豈止,我願賭服輸,決定退出。」
熊詠琴發呆。
「我經不起這七十二小時的考驗,我一會兒就下去向梁太太告辭。」
熊詠琴不置信,「丘玉芳,你是以退為進?」
玉芳歎氣,「你把孫子兵法背得滾瓜爛熟,祝你用兵如神,節節勝利。」
熊詠琴大眼睛轉了轉,丟下玉芳,先去換衣服。
早餐桌子上大家都很沉默。
柯寶宜只敷了口紅,一張臉白皙細緻,無論喜不喜歡她,都必需承認她是個美女。
梁定邦沒有下來陪人客吃早餐,只有羅女士與她們同坐。
半晌,羅女士開口,「玉芳,你可是有話要同我說?」
玉芳一怔,呵,熊詠琴已經通風報訊,即使丘玉芳改變主意,也已經來不及。
好一個丘玉芳,不慌不忙不卑不亢的說:「我有點私人原因,想早走一步。」
羅女士臉色一沉,「是我招呼不周到嗎?」
「不不不,」玉芳說:「家母來電,說她身體不舒服。」
柯寶宜驚奇地睜大了她的大眼睛。
羅女士頷首,「那我是肯定留不住你了。」
玉芳答:「我心意己決。」
玉芳回到樓上收拾行李。
自窗口可以看到柯寶宜與梁定邦雙雙在草地上散步。
玉芳笑了。
她身後傳來羅玉薇的聲音,「脾氣那樣硬的人遲早會吃虧。」
玉芳順口答:「在艱苦的時候,一定會後悔今日的決定。」
「那又何必早走?」
玉芳溫和地說,「因為成功不是一切,況且在這場比試中,贏了比輸了更慘。」
「如何見得?」
「這是一場不公平比賽,評選員目的是叫我們獻媚出醜,我又何必被你們玩弄?」
羅女士吃驚,「世上竟還有這樣鯁直的人。」
玉芳笑笑,「我也覺得奇怪,也許,在我心底下,始終認為你是一個值得論理的人。」
「玉芳,不要辭職。」
「讓熊詠琴來做我的上司?我已領教過她的為人,我不想與她相處。」
玉芳拎起行李。
「我叫司機送你。」
「梁太太,很高興認識你。」
「玉芳,我很遺憾。」
「相信我,梁太太,完全沒有必要,宇宙有的是人才。」
像熊、柯二人那樣的人才。
丘玉芳離開了火奴魯魯。
臨上飛機,她才發覺她沒看清這島上的風景。
玉芳苦笑,她在飛機上打了一個盹。
以後,無論多忙,都要記得抽些時間出來享受生活。
回到家,她淋一個浴,上床睡覺。
有電話進來,錄音機開動:「丘玉芳小姐,總經理找你,請速向公司報到。」
玉芳擺擺手,轉一個身,墮入夢鄉。
第二天,玉芳睡足了,伸一個懶腰起來。
後悔嗎?
不。
一個人總不能做每件事都後悔,王月桂那裡,她自然會好好交待,休息三兩個月,再另覓新工作。
電話又進來了,「玉芳,你在家嗎,快來聽電話。」
是王月桂的聲音。
玉芳連忙去取起話筒。
「怎麼兩天就回來了?」
玉芳苦笑,「行動失敗。」
「快回公司來,我有話說。」
「給我三十分鐘。」
玉芳立刻換上衣服梳洗出門。
在車子裡,趁紅燈之際撲了點粉。
王月桂在等玉芳。
她滿臉笑容迎出來。
奇怪,玉芳想,就算想安慰她,也不用擺出這樣客氣姿態。
「坐下,玉芳。」
玉芳歎口氣坐下。
「恭喜你,玉芳,羅董事長今晨來電,決定升你為總經理。」
玉芳張大了嘴,十分驚奇意外。
「還有,羅女士叫我告訴你,梁定邦先生同柯寶宜小姐宣佈訂婚。」
玉芳幾乎不相信耳朵。
「看,多好,你們各自得到你們想要的東西。」
玉芳問:「熊詠琴呢?」
王月桂笑,「沒有提到她,喂,玉芳,不可能人人得獎呀。」
是,其人是非太多,難以相處。
「丘玉芳,你終於升了。」
玉芳捏著一把汗,「我對羅女士十分無禮。」
「她說了,十分欣賞你個性鯁直,認為難能可貴,還說,你有我當年影子,公司就是需要這種只管苦幹不耍手段的人才。」
「啊。」真是難得。
王月桂感慨,「我小覷了羅女士,我一直以為她冷淡我。」
丘玉芳吁出一口氣,「好險。」
「玉芳,我好佩服你,這一招叫釜底抽薪,沒想到你敢用上。」
「我?」玉芳連忙說:「我是真心想退出,這不是手段。」
「得了,」王月桂揮揮手,「在師傅面前還不坦白?」
玉芳怔住,不知如何回答。
「來,」王月桂說:「試試這張大班椅可適合你,可要換過一張。」
新娘花球
江保安與周敏如幾乎是一見鍾情。
在朋友的婚禮上認識,新娘拋擲花球時,敏如剛好轉過頭來,接個正著,大家向她鼓掌。
當時敏如還想,連男朋友也無,這束花球是浪費了。
走回教堂,江保安向前自我介紹,並自願送她返家。
兩人談得投契,訂下約會,一路有進展,終於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敏如視蛇球為幸運星,在家比較乾燥的角落吊起它,結果它變成一束干花,仍然美
麗,不過體積縮小許多。
江保安每次看到,都說:「嗯,是新娘的花球。」
兩個月後,敏如被公司派到溫哥華開會,住在酒店裡,因是冬天,五點鐘天色已暗,敏如躲在房內吃冰淇淋,忽然有人敲門,她揚聲問是誰,外頭站著的是江保安。
他從來沒說過要來,可是忽然抽得出空,便跑這一趟。
自公司出來便直赴飛機場,飛行十二小時,馬不停蹄,待敏如見到他時,他雙眼有紅筋,臉上有鬍髭茬,可是仍然有憔悴美。
「你怎麼來了?」
他聳聳肩,「心不由主。」
敏如與他緊緊擁抱。
半晌,他想鬆手,可是敏如仍然緊緊抱住不放,整個臉埋在他胸膛裡。
這也許是她一生中最愉快的一刻,她喜極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