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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文 / 亦舒

    王國豪忽然透露更驚人消息,「維平,你已是一對孿生子的哥哥。」

    維平張大了嘴。

    「他們叫德平與遠平,十八個月大。」

    維平幾乎有些呼吸困難。

    王國豪拍拍兒子肩膀,「請暫時代為保守秘密。」

    他推開書房門離去。

    留下王維平一個人呆呆地站在書房中。

    在泳池旁邊,學平拉住准夫婿,「這宴會裡有位神秘女客。」

    於振光笑,「誰?」

    「還沒看清楚。」

    「那我先介紹老朋友給你認識。」

    「振光,看,那女郎站在紫籐架下。」

    於振光一怔,朝花叢看去。

    那十多株紫籐已有手臂粗,結滿一串串花蕾,如一片紫霧,芬芳撲鼻。

    花下坐著一個美貌女子,於振光一看,嚇得魂不附體。他看到的是劉倚石。

    她終於沒放過他,趁著他結婚的好日子,終於尋上門來。

    於振光背脊冒出冷汗。

    「新娘,過來讓我們祝賀你。」

    於振光略分神,轉瞬間那女郎已經走開。

    學平喃喃自語:「她是誰?整日神龍見首不見影。」

    於振光已嚇得什麼心情都沒有了。

    劉倚石是他的舊女友。

    他不是不喜歡她,可是,總嫌倚石離過婚,而且,育有一個孩子

    一早他就沒打算同她結婚,可是,又樂意有那一個人填他時間空檔。

    本來也無所謂,大家都是成年人,倚石經濟獨立,十分能幹,在外人面也廣,交際繁忙,照說,感情生活也不會是她生命的全部。

    可是有一日有事齟齬,於振光失言,他竟對倚石說:「我知道,你不過想我同你結婚!」

    他記得劉倚石怔住,然後笑笑,目光陌生,像是不知道怎麼會認識於振光這個人似的。

    之後他倆疏遠了。

    於振光認識王學平之後.竭力追求,在這段日子裡,他卻時時掛念倚石,同倚石在一起,他與她平起平坐,十分舒適,倚石有智能,公私事都可給他忠告,不像王學平,從頭到尾是個寵壞了的小公主,不知米價,事實上她不知任何物價,於振光毫不猶疑王學平終有一日會問窮人「何不食肉糜」。

    但她是王國豪的女兒。

    他們的孩子將會是王國豪的外孫,即使這次婚禮跡近入贅性質,於振光也在所不計。

    是,宴會中根本沒有於家親戚,他父母早逝,與兩個大哥又不來往,岳父問起,只說已經移民南半球,一時趕不回來。

    於振光低下頭,今天有誰會注意到他?都圍牢著一朵花似的王學平。

    在這個時候想起倚石,不是沒有原因的。

    會不會心底有一絲後侮,他娶的是王學平不是她?

    想真了,於振光不再害怕,反而添一絲惆悵。

    不,剛才一定是眼花,倚石才不會來搞局,她心高氣傲,真不屑做這種事。

    於振光低下頭,開始沮喪。

    他靜靜躲到圖畫室去。

    王學平與朋友玩得不知多高興。

    「一會兒待她換上婚紗就把她扯出來扔進泳池。」

    「對,泳池就是用來這樣用的。」

    「王學平,真不能想像你會為人妻。」

    「一個人總得結一兩次婚,哈哈哈哈哈。」

    學平覺得這樣規模的舞會一年舉行一次就差不多。

    她不敢喝太多,晚上還有一檔,醉了支持不住,父親會罵。

    學平深深知道,世人均當她怪物是完全無所謂的一件事,可是她不能激惱父親,否則一切享受就煙消雲散。

    她見過與她同齡的女子,品學兼優,天天花十多個小時在工作上,擠公路車、爭升級,每月需做到收支平衡……

    錢不夠用真是萬惡泉源,多少人與伴侶錙銖必計,同父母鬧翻,做不成朋友,均因錢財。

    學平不能失去她的銀行,她的銀行叫王國豪。

    故此當父親表示她已屆結婚年齡,她立刻遵旨結婚。

    像她那樣的女子,嫁什麼人都無所謂。

    於是,她選了於振光。

    女僕走到她身邊,「小姐,電話找你。」

    學平抬起頭,「我不聽電話。」

    「他說,他是文志方。」

    學平立刻問:「電話在哪裡?」

    「在偏廳,小姐。」

    學平即時扔下所有客人跑到偏廳,取起電話,「喂,志方,你還在嗎?」

    那邊笑,「我早已習慣你家裡大,一走大半天。」

    「志方,真高興你打電話來。」

    「恭喜你,學平。」

    「我有帖子給你。」

    「我不來了。」

    「你這人真討厭。」

    「我在婆羅乃,一時趕不回來。」

    「什麼,你在什麼地方?」

    「孫教授發現一種芒葉,植物學家一直以為它絕種已經億萬年——」

    學平賭氣地說:「與我有什麼相干?」

    「學平,你一貫任性。」

    學平太息一聲,「我一生愛的,不過是你罷了。」

    對方停一停,「我當這是讚美。」

    「有朝一日,你會後悔。」

    文志方溫和地答:「我不適合你,你需要一個廿四小時侍候你的伴侶,世界上只有你,住在堡壘中,一輩子唯你命是從,你知道我辦不到。」

    學平淚盈於睫。

    「我可以想像廿五年後,你的脾性仍與今天一樣,永不長大。」

    「你是來祝賀我還是詆毀我?」

    「對不起,仍是朋友?」

    王學平淒酸地答:「可以做朋友,何必分手?」

    「學平,今天是你結婚之日。」

    王學平低下頭,「謝你賀電。」

    她主動掛上電話。

    是,即使王學平,也有得不到的東西。

    文志方真正人如其名,志在四方,英俊高大瀟灑的他致力學問事業研究著作,才不屑跟在一個富家千金及她父親身後唯唯諾諾。

    喜歡學平是一件事,終身做應聲蟲又是另外一件事。

    於振光才是最佳人選。

    可是學平永遠忘不了文志方,他一舉一動一言一笑充滿魅力,同他在一起,即使是喝一杯咖啡,聽他談論南美雨樹叢形成過程,都使學平心花怒放。

    她真不捨得他。

    可是志方最愛問:「學平,你幾時長大?」

    學平終於這樣回答:「志方,假使長大是離開娘家,我永遠不會長大,我一生沒打算過搬出來住。」

    在一萬平方尺的住宅中,她與父母各佔一千五百尺私人活動範圍,叫她搬到什麼地方去?

    何必騙人?

    世事古難全,學平掩住臉流下淚來。

    她知道化妝會糊掉,衣服會皺,但是她實在忍不住傷心。

    志方之後,她擁有許多男朋友,可是與志方真不能比較。

    正暗暗垂淚,忽爾聽見一人輕輕說:「新娘何故獨自在房中哭泣?」

    這是誰?

    學平連忙答:「我沒事。」

    對方遞過一方手帕。

    學平道謝,印了印臉上淚痕。

    那女客感喟說:「女子與眼淚總有不可分割的關係,即使是王學平,也會流淚。」

    學平看清楚了她,怔怔地說:「是你。」

    那女客微笑,「王小姐,幸會幸會。」

    她便是那個學平一直在宴會要尋找的神秘女客。

    現在學平終於看清楚了她,她並不是王家熟人,她是一個陌生人。

    「尊姓大名?」

    「我叫溫玉暖。」

    「溫小姐,你是男方的親友?」

    「不,我是你請來的客人。」.

    「啊,是嗎?」

    「你忘了,讓我提醒你,我是光明週刊的編輯。」

    「對,光明週刊,我答應你們來拍攝獨家照片。」

    「是,謝謝你,王小姐,我們很感激你。」

    「你很像一個人。」

    「誰?」

    學平不好說:「呃,我大哥以前的一個朋友。」

    溫玉暖笑笑,「那多巧。」

    學平隨即說:「看仔細了,又不大像。」

    怕是疑心生暗魅,大哥維平心懷鬼胎,杯弓蛇影才真。

    「王小姐,我要去工作了,攝影師在等我呢。」

    「你請便,別忘記吃點東西。」

    溫玉暖笑笑離去。

    王國豪自另一扇門進來,看著她背影,「是有點像。」

    學平問父親,「像誰?」

    學平的母親也進來,「你還在這裡?天快黑了,還不去換衣服,第二票客人快要進場了,唉,今天真是車輪戰。」

    維平來找妹妹,聽見這話笑了。

    於振光還在書房喝悶酒。

    僕人來請,「姑爺,請你出去呢。」

    他又振作起來。

    姑爺,何等親暱的稱呼,以後,社會人士將對他刮目相看。

    一個人,總得作出選擇,而所有選擇,均需犧牲一樣來成全另一樣,必然有所損失。

    成為王國豪的女婿是他的意願。

    於振光答:「來了。」

    今日是他結婚的好日子。

    盟約

    維金一走進屋子,房東太太便前來說:「陳先生,有人在客廳等你。」

    誰,誰會在一個冬天下雨的晚上找他?

    他走進公用的小客廳,看到一長髮女子背著他在看窗外風景。

    她沒脫下臃腫的外套,肩膀上有水印,可見剛到,雨漬尚未干。

    聽見腳步聲,她轉過頭來。

    維金訝異地說,「雲芝,是你。」

    左雲芝鬆口氣,露出笑容,「幸好你回來了,房東正欲趕我走呢。」

    「請到樓上來坐。」

    樓上自成一國,一間大房,充作臥室及起床間,當然稱不上豪華,可是卻也整齊舒服。

    維金做好咖啡,另外自玻璃盤上取出糕點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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