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亦舒
大哥一怔:「說不定她從此住下來不走了。我的天,酒店那條單子非同小可。」
「她那麼年輕,大哥,我希望你覺得慚愧,這跟引誘未成年女童有什麼分別?」
「你民我與老太婆出外?」他瞪起眼。
「什麼是老太婆?你倒說說看。」我說:「廿五歲?廿六歲?你真是厚顏無恥。」
「你再對我作人身攻擊,我與你不客氣了,你那條快艇的餘款找誰付?」
我連忙陪笑,「咱們大哥別說二哥,好不好?」
「哼!」
我的大哥。他與他該死的影響力。
我與咪咪去滑水,她真是個冠軍,想想她從什麼地方來?她不肯穿救生衣,在水面滑翔,花樣百出,矯若游龍,只有長住夏威夷的女子才能如此。
而且她做得一手好沙律,因為我請她到我們家中來,大哥因為有他私人王老五之家,所以他不會出現。
我越來越喜歡咪咪。
媽媽也喜歡她。
她穿一件白襯衫,裙褲,到廚房做了一大盤明蝦沙律,爸爸說:「好吃!好吃!」
媽媽低聲問:「那是你的女朋友嗎?家泰,努力追呵努力。」
我微笑地搖搖頭。
味咪似乎是很隨遇而安的,大口大口地吃西瓜,聽到笑話爽朗地笑,盡量地享受人生。
我陪她去探望朋友,她買的水果蛋糕鮮花,而結果那朋友卻是位七十多歲的老太太。
我們在那位老太太家中坐了一會兒。
咪咪說:「她是我們外婆的朋友,現在一個人住在這裡。」
老太太精神很好,但是對人名混不清楚。
她說:「是咪咪還是毛毛?我都弄不清楚了!哦,送我花?謝謝,好多日子沒收到花啦!吃點心再走好嗎?」
老太太住在一間老屋子裡,好像每間房間都有座壁爐,非常的舒服涼快。
我們居然在那裡消磨一整個下午。有些老人是很可愛的,你不會覺得他們是一種負累?咪咪與她外婆的朋友相處得很好。她幫她寫信,陪她看照片簿,兩人一起做好一隻蛋糕,送給另外一位老先生。
然後我們告辭,到淺水灣吃飯。
在舞池裡我們跳舞。
她說:「我喜歡這舞池,這地方一定有五十年老了,有沒有?看,看這吊扇,像卡薩布蘭卡,上帝,多美。」
我真喜歡她。
在星光下,她的眼睛一點也不遜色,黑白分明,我想拉她的手,但是你知道,她畢竟是哥哥的女朋友,雖然是Ex,但總是尷尬,非常惆悵。
我說:「除了威基基,淺水灣最美。」
她說:「夏威夷是塑膠花。」
我說:「我不覺得,我是城市人,你讓我到鄉下去,再山明水秀,早上要去擔水擦牙,我不幹。」
咪咪笑著凝視我:「天,我還以為你不像你大哥,其實也非常像的,他也痛恨鄉下。」
我低頭不語,她終於想到家楣了。
「他什麼時候回來?」咪咪問:「我有話跟他說。」
「嗯。快了。」
看到大哥,我告訴他:「咪咪問你什麼時候回來。」
「她哭了沒有?」
「才沒有!」我說:「沒見過像你這麼下流的人,好歹要人哭。」
「沒有哭?」他像是失望了,又好奇:「你們到什麼地方玩?」
「玩的地方可多呢!我們今天去跳舞。」我據實說:「要不去CAGE,或是VAMP。」
大哥上下打量我:「你好像很會盡地主之誼。」
「我有點喜歡她。」我坦白的說:「你不介意吧?」
「我十分介意,我希望你不要過份。」大哥說。
「是你叫我去接飛機的。」我說:「是你叫我招呼她的。」
「明天你可以告訴她,我已經另外找到愛人了。」
「我不打算這麼快說,有種你自己告訴她。」
「沒義氣。」他埋怨。
「你答對了。」我說。
我與咪咪去跳舞。
她跳得極好,我們探戈哈騷了整夜,她非常耐心地教我新舞步,我們一身大汗,但是刺激得很。
之後去吃紅豆冰。我陪她回旅館時依依不捨。
「家泰,謝謝你。」她笑著拉起我的手:「我真沒想到我會這麼愉快,我還不想來香港呢。」
「見不到家楣,有沒有失望?」
「沒有。」她說:「他遲早要見我的,是不是?我知道他並沒有去新加坡。」
我目瞪口呆:「你知道?」
「當然知道,家泰,我可不是笨人呵!」她眨眨眼。
她把一切看得這麼樂觀,倒也很好。
我嚅嚅的說:「你知道家楣,他……」
「我太清楚他。」咪咪哼一聲:「我倒要瞧瞧,他什麼時候才肯出來見我,我不相信他一輩子躲我。」
「不要恨他。」我想說:不要傷心,但沒出口。
「我?恨他?我才不恨他,恨他的人自然有的,不是我。」咪咪說:「明天你有沒有空?我想去廟宇走走,我提過的黃大仙。」
「我放暑假呢!當然有空。」我說:「不怕。」
「謝謝。」
她閃亮的神情是這麼吸引人。多麼不幸,這個女孩子不久便會離我而去。她很適合我的要求,是哥哥的女朋友呢,哥哥會怎麼想?
「她怎麼說?」哥哥緊張的說:「你有沒有說到我與蓓莉的事?」
「這已沒有什麼重要性,她知道你故意躲著她。」我說。
「她哭了嗎?」大哥又問。
「沒有,她沒有哭,她是不哭的,你滿意沒有?」我說:「而且她一點也不恨你,她說的。」
「我不相信!」他說:「除非她沒有愛過我,否則一定會恨我!」
我冷笑,「多麼自私的人,自己不能愛人,又想人家愛你,真不是個人。」
「不行,我要見她!」
「OK,我替你打電話給她,也許這次她會感動到哭也說不定。」
在我的諷刺之下,大哥的信心搖動,他大情人的形象彷彿有點沒落崩潰。
他喃喃的說:「什麼?她難道不傷心?不能置信。」
「你下錯了蠱,她沒中降頭,所以談笑自若。」我再火上添油。
「你少跟我裝神弄鬼的。」他咆哮起來。
我聳肩。
蓓莉卻來找我。我開頭還以為是咪咪主動來看我,心幾乎從胸膛中跳出來,誰知卻是蓓莉。
「嗨,大嫂。」我笑嘻嘻地吃她豆腐。
「算了,家泰,我與你大哥都快鬧翻了。」
「為了什麼?我問:「告訴我。J
「家楣有個舊情人在香港,是不是?」蓓莉問。
「你聽誰說的?」我問。
「家楣與我吵架的時候,暗示我不要太囂張,他說有女人肯為了他,千里遙遙來找他,他說我應該心足。」
「放屁!」我罵。
蓓莉大喜過望。「什麼?你說沒這事?」
「誰從老遠來看他?他想!」我既替蓓莉不值,又替咪咪不值,「別去睬他,他故意嚇唬你的,你裝成沒事人似的,他才害怕呢。」
「那麼住在怡東酒店八O九號房的是什麼人?」蓓莉仍然不放心。
我把她拉到一邊,低聲說:「你答應別告訴任何人,連家楣也不說。」
「好,是誰?」
「是我的女朋友。」
蓓莉驚喜過望:「你這小鬼,偷偷不聲不響的居然找到愛人啦?幹嗎神秘?家楣也不讓知道?」
「家楣聽說過,」我一直吹牛,「所以他藉此跟你耍花槍,他臭美,人家是來看我的。」
「你爸爸媽媽知道嗎?」蓓莉問。
「也不知道,怕他們逼我結婚。」我鬼鬼祟祟的說。
蓓莉的陰霾,一掃而空,笑道:「我明白,你們兩兄弟一般的壞。」
我也笑,「對了。」
「她叫什麼名字?」蓓莉問:「美不美?」
「很美,來,看照片。」我把寶麗萊照片給她看。
她取過我們兩人合攝的照片看。
「呵,真的很美,一雙眼睛那麼大。她說:「很配你,她有幾歲?」
「十九歲。」我說。
「噯,家泰,祝你們開花結果。」
「謝謝。」我說。
「有好消息要告訴我,我替你們籌備,」蓓莉熱心的說:「畢業就可以結婚的。」
我推塘,「她在火奴魯魯島還有學業,我們還沒有說到這個問題。」
「你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蓓莉真好奇,「去夏威夷旅行一次?」
「是!就是那次。」我連忙乘機說。
「手腳真快。」
把蓓莉打發走之後,去找咪咪。
咪咪說:「你到夏威夷的時候,住哪裡?」
「在火奴魯魯住亞拉莫橫娜。」我說:「我一直喜歡草裙舞,太美妙。」
「會不會再來?」她看我一眼。
「為你,我會來。」我說。
「你太好了,家泰。」她笑道。
「希望你對我們家裡人改觀。」我說:「弟弟不一定要像哥哥,你知道。」
「家楣也是很好的,除了對女人不專,他沒有缺點。」咪咪說:「我很清楚他。」
我們到黃大仙求籤,咪咪把筒子搖了半晌,全世界的簽都「嘩啦」一聲倒在地下。廟裡有人出來說她沒有誠意。她作罷。
我求的時候同樣事情又發生,幾乎被和尚趕走。
咪咪諧趣的說:「菩薩罷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