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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文 / 亦舒

    「不,」那年輕人答:「不過蘇珊說我可以在這裡找到你,我叫莊再成,自新加坡來。」

    原來就是他。

    真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個人。

    子怡當下放下電腦,伸出手,笑說:「很高興認識你。」

    莊再成這才看清楚這位電腦專家,沒想到是那樣眉目清秀的一個女子,幾乎一見鍾情。

    較早時蘇珊說有這樣一個人,他還遲疑萬分,不高興前來相會,是蘇珊把他推進書房。

    只見子怡眉宇間似有絲憂鬱,更添姿色,他有種忍不住想保護她的感覺。

    他訕訕道:「蘇珊說我們會成為好朋友。」

    「是,她真是個多事的好人。」

    「所有的好人都是熱心的吧。」

    「我想是,都樂於做善事。」

    子怡看著他,那股熟稔可親的感覺又上來了。

    她要求:「告訴我關於你的事。」

    莊再成想一想:「我在星大機械工程系教書,未婚,與父母同住,有兩個已婚哥哥。」

    身世十分簡單。

    不知怎地,子怡忽然想到有緣千里來相會這句話。

    她n俞靉別過了頭。

    她的背景本來也是幾句話可以說完,可是大病初癒這件事,總也得交待一番。

    怎麼開口,幾時開口?她不想把病當是污點,而實實在在,它會影響她的感情生活。

    子怡黯然。

    莊再成細細看著她,一會兒說:「你有心事。」

    「人人都有心事。」

    「可以幫你化解嗎?」

    子怡笑了,「那是相當偉大的承諾。」

    他伸出手來,「我們出去走走。」

    自從那次之後,他們時常的會。

    莊自星洲來擔任客座講師,可逗留一個學年,即是九個月左右,正如蘇珊所說:「足夠時間戀愛成熟,兼結婚懷孕。」

    可是子怡始終與莊君維持一個客套的距離。

    因為她體內機能在接受電療時已徹底遭到破壞,她不能懷孕生子。

    這件事是」個巨大陰影。

    子盈說:「你得向他坦白。」

    子怡看了看姐姐,淡淡說:「普通朋友,我不想講那麼多。」

    「你未免太謙虛了,」子盈有點生氣,「你倆簡宜可以為情投意合現身說法,還說只是君子之交,有時你一句話沒說完,他可以替你接上去,我與李鬱結婚快十週年,都沒有這種默契。」

    子怡露出笑意。

    這是真的,同他在一起,舒服愜意一如與自己相處,毫無拗撬,二人心思幾乎一樣,事事有商量,投契之至。

    子怡內心隱隱牽動,淚盈於睫,越是這樣,越怕失去他。

    於是,越是不敢放開懷抱。

    「說明白了,就沒有陰影,反正科學高明,你倆不難有孩子。」

    週末,子怡坐在椅子上,用攝錄機對牢自己,開始講話。

    「再成……」忽然哽咽,泣不成聲。

    病時的苦楚、絕望、恐懼……一下子湧上心頭,子怡推翻了錄像機、緊緊掩臉。

    能夠活下來已*太幸運,她已沒有奢望。

    半晌,她再次提起勇氣。

    「再成,我想跟你說一件事:…。」

    語氣越來越平靜,子怡淒婉地交待了她的健康狀況。

    她站起來,關掉錄像機,長歎一聲,自嘲說:「應複製十份,將來,每逢遇見有可能性的男士,都派發一份……」

    說完之後,才覺淒涼,痛哭失聲。

    第二天,整個頭臉都腫起,莊再成來接她下班,看到她憔悴模樣,心中有數。

    「子怡,我願意分擔你的心事。」

    子怡沒精打采,維持緘默。

    「子怡,何必獨自吃苦。」

    「那麼好,請到我家來。」

    她請他坐好,奉上香茗。

    「我想請你看一套陳情錄映帶。」

    莊再成十分詫異,「多麼刺激,沒想到你會這一套。」

    子怡氣苦,「這種時候,請勿過份幽默。」

    「錄映帶在哪裡?」

    「在架子上,請自便。」

    「有話,可以對我親口說。」

    「我對著你難以開口。」

    莊再成不敢再勉強她。

    他的心也忐忑不安,他鍾情的女子有什麼話要說,有何為難之處?

    漸漸,他的手心也開始冒汗,一抬頭,發覺子怡已經走到露台去,纖細背影楚楚可憐。

    他在架子上找了一找,看到一盒帶子上寫著「自白尋人」四字,便取出觀看。

    螢幕上很快出現了子怡,那時的她似大病初癒,異常瘦削憔悴,可是她神情懇切,她說:「讓我介紹自己……」

    莊再成訝異到極點,他把那段短短的錄映帶看完,呆座椅中,動彈不得。

    半晌,子恰自露台進來,輕輕地問莊再成:「看完了?請提寶貴意見。」

    莊再成凝視她,眼神充滿同情憐愛,子怡不覺緩緩走近,他緊緊擁抱她。

    他喃喃道:「可憐的小傢伙,原來是你,真吃苦了。」

    子怡沒聽懂,「你說什麼?」

    「所拍攝片斷鏡頭呆板,焦點模糊,你不會有希望成為電影工作者。」

    子怡笑了,他不介意,她如釋重負。

    莊再成看著她,「你一直在找我?」

    子怡瞪大雙眼,「找你?」

    莊再成又是一個意外,「你不知這?」

    子怡追問:「再成,你打什麼謎語?」

    莊再成說:「我便是那名捐贈人,我有證明文件。」

    子怡隔了好幾十秒才把他的表白消化,驚喜交集。

    「你看錯了錄映帶,是另外一卷。」

    「一點沒錯,你的對象正是我。」

    子怡坐下來,「你是新加坡人,可是,捐贈者在多倫多居住。」

    「去年我剛好在多倫多大學教書。」

    「醫院同你聯絡,說我想同你接觸,為何婉拒?」

    莊再成搖搖頭,「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對了,就是這句話。

    子怡欣喜過度,走進書房,取出小提琴,遞給莊再成,「來,隨便彈一曲。」

    「你怎麼知道我會彈琴?」

    子怡笑了,「我知道關於你的事,遠遠超乎你想像,讓我慢慢告訴你。」

    兩個年輕人又擁抱起來。

    半年後。

    子盈與李郁閒話家常。

    「此刻他們在什麼地方?」

    「愛琴海,下一站將是波羅的海,他們說要在蜜月期內看遍所有的海洋。」

    子盈懷疑,「不會去北冰洋吧。」

    「真羨慕他倆。」

    「噯,心意完全相通,兩人幾乎不必說話,只要交換一下眼色即可。」

    「而且,他救過她的性命。」

    「現在,她嫁給他來報答他。」

    李郁忽然問:「我為什麼要娶你?難道前世,你也救過我?」

    子盈瞪他一眼,「今生,你沒有我行嗎?」

    沒有人知道,冥冥中,是什麼力量叫莊再成去到老遠的多倫多做善事,然後,又回到本市,在芸芸眾生裡,遇到了王子怡。

    老房子

    結婚之前當然先要找到新居。

    這件事無論在哪個都會都叫人頭痛。

    王立文與陳遙香這一對年輕戀人也為此躊躇良久。

    看過許多房子,都覺得貴得不可思議,要不,就是地段欠佳,或是地方淺窄。

    王父幾次三番說:「看中了,大家商量,爸媽願意出一分綿力。」

    單憑這句話,便知道王立又有對好父母,將來一定會痛惜孫兒,遙香甚感安慰。

    找了半年,追尋不獲,立又有點氣綬。

    「不如與爸媽同住好了。」

    遙香知道萬萬不可,只用軟功,「別急,有緣份,一定找得到。」

    「在都會中,成事需要的,彷彿不是緣份。」

    「你又不肯住到郊外去。」

    「我一向在城市長大。」

    「又嫌地方不夠大。」

    立文說:「也不算苛求,只希望一張床可以兩邊上落。」

    「嘿,新公寓的房間都狹小得床需三邊貼牆。」

    「那還怎麼住人!」

    「回多倫多發展吧。」遙香故意那樣說。

    立文更不出聲。

    他與裡香是多倫多大學的同學,她是土生,父母都在多市定居,他是留學生,打算畢了業便走。

    遙香為著他,已經離鄉別並,犧牲頗大。

    這回於,輪到立文安慰她:「別擔心,慢慢找。」

    有經驗的朋友知道了嘩呀喂一聲。

    「再拖更加不得了,屋價節節上升,你們莫吃虧才好,不如去看看舊屋,裝修一下,一樣舒服。」

    遠香心動。

    朋友非常熱心,「我介紹經紀給你。」

    週末,遙香繼續她找房子大業。

    去看過兩間,屋齡超過四十年,實在破爛,維修也不便宜,單是換水渠換電線,就得數十萬元。

    走得累了,遙香與經紀坐下喝杯茶。

    她訴苦:「找不到房子,結不了婚。」

    經紀馬小姐十分有耐心,笑笑說:「加國居住環境非常好吧。」

    遙香歎口氣,「套房連衣櫃及浴室動輒四五百平方尺。」

    「嘩。」

    「可惜好的工作不易找,由此可知,世上沒有十全十美之事。」

    馬小姐沉吟一下,「嗯,寧靜路有一間公寓,也許你該去看一看。」

    「今日累了,改天吧。」

    「陳小姐,我載你去,只有十分鐘路程。」

    送香為著禮貌,不想推辭,便敷衍一次。

    馬小姐」邊講解:「看到沒有,救火車上不來,不合新消防條例,故此不能改建,這所老房子有三十五年了。」

    「不怕成為危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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