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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文 / 亦舒

    「是,我決定把功課做好,同時,與家人多相處。」

    「週末要不要與我們打球?」

    正印搖頭,「你們去吧,我陪父親釣魚。」

    是這樣,至惠與正印恢復友誼,直到今天。

    可是稍後張文政連至惠都不理睬了,畢業後,兩個女孩子與他失去聯絡。

    正印終於熄掉儲物室的燈。

    第二天,把照片交給秘書。

    「只得這麼多資料?」

    「嗯,不然,也不必委託私家偵探了。」

    秘書聳聳肩,「只得一試,」停了停,「這人,是誰呢?」終於好奇了。

    「一個朋友從前的朋友。」

    正印才不願與他扯上關係。

    至惠同她午餐,直抱怨本都會男生的素質差。

    「……都像盲頭蒼蠅,沒命價刮錢,可是你看刮到的那一群,囂張跋扈,嘴臉醜陋,既無學養,又無修養,個個身邊搭著一個小明星,看過心傷。」

    正印只是笑。

    至惠繼續發表她的宏論:「要找得體的男人,恐怕要到台灣,那裡有真正的世家,自幼逼著他們打好中文底子,隨後又往美國受教育,態度雍容,你別以為他們大男人作風,那樣才不佔女人便宜,會得保護女人。」

    「是是是。」

    「人家白相人像白相人,生意人像生意人,還有公子哥兒像公子哥兒。」

    「你幾時去台北?」

    至惠很悵惘,「我若長得美,一定去。」

    「大家覺得你已經夠漂亮。」

    「還不夠,他們喜歡的是另一個類型。」

    正印笑,「我也聽說是,要求不簡單。」

    正印並沒有把真假張文政一事向至惠披露。

    稍遲,待掌握到著實的證據,才全盤托出。

    現在,像偵探小說的情節,且先賣一個關子。

    翌日,那名私家偵探到正印的辦公室與她打交道。

    他是一個年輕人,姓郭。

    「邵小姐,我們會先著手到建築師公會去查,然後才找上門去。」

    「拜託。」

    小郭欠欠身離去。

    他辦事十分得力,三天後就有了消息。

    「邵小姐,找到了。」

    正印伸長脖子等待消息。

    「他在政府機關任職,七年間只升過一次,已婚,育有三個女兒,分別是七歲、五歲與三歲,據他同事說,他是個好好先生。」

    正印張大嘴,聽上去平平無奇,活脫似個中庸的公務員。

    「他妻子並無工作,是名家庭主婦,這是他與家人的近照。」

    正印急不及待的看照片。

    她不相信照片裡的人是張文政半禿頭,有點胖,西裝外套舊了,不稱身,紐扣扣不上,還有,他的孩子也十分普通,並非小安琪兒。

    邵正印瞪大雙眼。

    這是她們的偶像張文政?

    私家偵探小郭一直微微笑,像是看穿了正印的心事。

    此刻,比他出色十倍八倍的男生,都要遭到白眼。

    真不能相信曾經一度她最盼望的一件事會事他有電話來。

    不可思議。

    照片下還有一疊資料,是他進政府機關的年月日,此刻任職哪個部門,還有,薪水與津貼若干。

    收入簡直微不足道,正印去年拿了廿二個月的獎金,單是這筆款子,張文政要做五年。

    正印說不出話來。

    這麼平庸!怎麼向至惠交待?自那一刻起,正印決定永遠不向至惠提起這件事。

    她抬起頭來,「不會是搞錯了吧?」

    小郭笑,「聲譽保證,如假包換。」

    「我的天。」

    小郭忽然開口了:「可是,他家庭生活十分幸福,妻子體貼,孩子聽話,邵小姐,有時,做人毋須名利雙收也能得到快樂。」

    這是該名聰明的私家偵探教訓正印的勢力眼。

    正印立刻汗顏,「是是,說得對,請把帳單寄來。」

    小郭站起來,欠一欠身,預備告辭。

    「怎麼樣可以見到他?」

    「他在工務局上班,市民若有投訴,一定有途徑找得到他。」

    「謝謝你,郭先生。」

    「不客氣,」那小郭想了想,忽然歎口氣,「這一代的女生,精明漂亮能幹的確把我們都比下去了。」

    邵正印謙遜曰:「哪裡哪裡,豈敢豈敢。」

    過兩日,正印得到一個借口,找上門去見張文政,她要親眼看到才肯相信。

    正印有一個朋友在電視台新聞部任職,有市民向他們投訴屋後違章建築,正印便跟了上去。

    招呼那位記者朋友的正是張文政。

    他一出來正印便知道不錯是他,五官依稀還有當年的樣子,只是被發胖的頰肉擠住中間一堆,仔細看,一管鼻子還是筆挺,不過,誰會那麼細心觀察。

    乘記者朋友隨人去找資料,正印咳嗽一聲,輕輕問:「張先生,不知你可記得我?」

    張文政抬起頭,看看面前這位衣著時髦,臉容秀麗,姿態成熟大方的女子,不敢怠慢,賠笑道:「你是」

    「我是你港大師妹邵正印。」

    他呆住了,然後,臉上現出平時少見的光彩,「邵正印,你長大了,可是,你念的是經濟系呀,怎麼跑到電視台工作了?」都想起來了。

    正印黯然,可見真是他,要不要命。

    她掛上一個笑臉,「這是我的卡片。」

    張文政收下,沒仔細看,他說:「我記得你有一個好朋友,兩人在大學裡像雙妹嘜,她叫鄒至惠是不是?」

    「正確。」

    「你們好嗎,電視台生涯據說很忙碌?」

    的確是位好好先生。

    記者朋友回來了,正印沒有理由再留下去,便向張文政道別。

    他笑道:「我的大女兒一直希望有機會參觀電視台。」

    正印答:「沒問題,同新聞部聯絡好了。」

    回到公司,為這次邂逅納罕了半日。

    該不該告訴至惠呢?

    合盤托出,抑或隱瞞真相?

    正在此際,至惠推門進來。

    「正印,」她興奮得不得了,「我帶你去看張文政。」

    嘿,正印冷笑一聲,她也正想帶至惠去見這個人。

    「今天晚上有個酒會,他會在場,我與你一起去。」

    原來是假張文政。

    「我懶得補妝更衣了。」

    「去,我一定要你去。」

    正印似笑非笑,「你不怕我同你爭?」

    至惠一怔,笑起來,「你不是那種人。」

    「別太高估我,我亦非常渴望找到優質男伴,大打出手,大失風度,在所不計。」

    「那麼,就公平競爭吧。」

    「也罷,」正印好奇心來了,「就跟你去開開眼界。」

    正印也並沒有作任何額外打扮,就跟著鄒至惠去看假張文政。

    至惠真是抬舉他,至惠心底那一點天真之火始終不熄,正印非常佩服欣賞。

    至於她,她早已練成神功,再也不作任何非分之想了。

    正印為這點惆悵。

    她看到了假的張文政。

    高、瘦、打扮得十分整潔,黑西裝灰領帶白襯衫,臉上有孤傲之色。

    邵正印對這種男生一點興趣也沒有。

    她現在喜歡大方成熟的男性,凡事氣量大,不怕吃虧,笑笑算數,懂得生活情趣,會得體貼照顧人,幽默感豐富,還有,有點事業基礎。

    男人與男孩是有分別的。

    對於真假張文政,邵正印望而卻步。

    正印對至惠說:「去呀,上去同他講話呀。」

    至惠躊躇。

    「你不是渴望與他重逢?」

    「正印,你陪我過去敘舊。」

    「啐,開玩笑,我早已過了『先生貴姓,去什麼地方玩多』的歲月了。」

    「正印,你說話真難聽。」

    「況且,人家快同李千金訂婚,趟什麼渾水。」

    「奇怪,李小姐看中他什麼?」

    「他的氣質吧。」

    「他的確有書卷氣。」

    「有什麼,就得服侍什麼,」正印笑,「那是很累的一件事,李千金有得是時間精力金錢,才不怕他的氣質,可是我同你為生活頻頻撲撲,最好找一個毋須照顧的人。」

    至惠不語。

    「換句話說,與其追尋真愛,不如物色伴侶。」

    「太消極了。」

    「相信我,婚後三年,金童玉女都變為柴米夫妻。」

    至惠苦笑。

    「過去打個招呼,不要緊啦。」

    至惠並沒有移動玉步。

    正印笑了,兩人心意相同。

    「來,我們去喝清酒。」

    至惠伸出手,搭著好友的肩膀離開酒會。

    她告訴正印:「當年我最渴望的事,是他會打電話給我。」

    正印笑說:「那一年一定是熱昏了頭了。」

    「必然是。」

    「相信我,這種男生,此刻倒貼你一百萬美金,你也不會收貨。」

    「外型還不錯呵。」

    「不過不去理它了,過去的人過去的事,與我們無關,人家一樣有家庭有妻女。」

    街外夜涼如水。

    至惠看著天空,感喟曰:「晃眼多年已經過去。」

    正印答:「誰說不是。」

    「當年的願望多簡單。」

    「你不遺憾嗎?他始終沒打電話來。」

    至惠笑笑不答。

    正印心中卻想,幸虧沒打來,不然,今日,帶女兒去參觀電視台的可能就是她邵正印了。

    那並非她那杯茶,不不不。

    三四零號

    移民之後,楊碧如的生活不過不失。

    居住環境當然比從前好,早晨起來,在園子打個轉,消磨大半個小時,輕而易舉,不管開太陽抑或煙雨濛濛,碧如都覺得是種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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