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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文 / 亦舒

    二人不得不東山復出。

    在一個偶然場合,月桂認識了洪子聰。

    她嘲弄地說:「不是大魚,可是穩紮穩打,一定會上鉤,江湖救急,聊勝於無。」

    還有一個原因,洪子聰不討厭,做她那一行,最可怕的事便是碰到比他們更猥瑣無良之人。

    與他相處數月,月桂發覺子聰有許多優點,漸漸覺得,弄假成真,嫁到他家去,也不是壞事。

    他真正愛惜婦孺,肯負責任,為人光明正派,無不良嗜好,堪稱品學兼優。

    月桂自覺配不起這樣有為青年,騙他沒問題,長期假裝迎合,會太辛苦。

    真好笑是不是,她已不敢奢望可以與一個好人共度一生。

    洪子聰彼有積蓄,這些日子來,已經被她鉤出來花盡,錢一到邵國強手,似雪片遇到爐火,片刻融化。

    邵國強是那種拿到遣散費先去買西裝皮鞋的人,房租、食物全丟給女人負責,然後抱怨:「荷包(手)禁那麼緊,當心我找別人。」

    遭公司開除後二人開始找親友投資一些小項目,這一萬,那邊數千,賺了中飽私囊,輸了大家攤分,收入竟勝打工多多。

    是那樣開始行騙的吧!

    月桂累了,明天,還要上演一套好戲,得聚精會神演出,今日還得早一點休息吧。

    翌日,她到達一間化驗所,邵國強已在等她。

    「來,我同介紹,這是我表弟余兆雄,是這的技師。」

    三個人坐下來。

    余兆雄說:「先替照一張肺部的愛克斯光片,然後,把的底片套在另一人的上面,保證做得天衣無縫,收費三萬。」

    邵國強看了他表弟一眼。「一萬。」

    「兩萬。」

    「一萬五。」

    邵國強掏出現款來付給他。

    月桂脫去衣服照愛克斯光片。

    「過三日來拿。」

    邵國強笑笑。「有了這張道具,可方便行事。」

    會成功嗎?

    邵國強像是看到她的疑竇。「馬到成功。」

    當晚,她見到了洪子聰,便訴說疲倦,氣促。

    她歎口氣。「真怕失去健康,沒有健康,即什麼都沒有。」

    「那麼年輕,不必擔心。」

    月桂忽然淚盈於睫。「家父若不是那麼早辭世,我也不必吃那麼多苦。」

    子聰聳然動容。「我替找個醫生看看。」

    月桂連忙答:「我已經做過全身檢查,報告過兩日出來。」

    「那麼,我祝健康快樂。」

    「謝謝你。」

    月桂到化驗所去拿愛克斯光片的時候,余兆雄不在,一位劉小姐說:「在這了。」把底片交給她。

    為安全起見,月桂說:「請驗一驗,是否我的底片。」

    劉小姐取出,放在光盒上。「的確是的名字,」她怔住。「慢著,文小姐,

    左肺上有陰影。」

    「是嗎?」

    「文小姐,我勸趕快找醫生化驗。」

    「謝謝關懷。」

    月桂直接去找洪子聰。

    他自會議室出來,看到臉色蒼白,楚楚可憐的她,大吃一驚。

    「什麼事?」

    她雙手顫抖,幾經艱難,才開得了口。「我想再找一個醫生證實一下。」

    「證實什麼?」

    她自牙齒縫中迸出兩個字:「肺癌。」

    她顫抖著雙手,把愛克斯光片交給洪子聰。

    接著的戲,交由他人演出。

    月桂想也沒想到事情會那麼順利,專科醫生囑她立即入院診治,她拖延著,不哭,也不激動,只看著窗外,靜靜地說:「家父也是這個病,這個歲數。」

    洪子聰心如刀割。「我永遠不會離棄,我會等把病治好,要是願意,我們可以馬上結婚。」

    這時候,月桂緩緩地說:「我有個心願。」

    「請告訴我。」

    「自小被人從這趕到那,我希望有一個屬於自己的窩。」

    「月桂,我的家即是的家。」

    「可是,」她感喟。「到底不是自己名字。」

    洪子聰立刻說:「我馬上去轉名。」

    她握住他的手。「不要拖,我這個身體,拖不得。」

    「我明白。」

    子聰當晚就與父母開家庭會議。

    洪先生一口拒絕。「牽涉數百萬款項,絕無可能;對你如此,對你弟妹也一樣。」

    子聰懇求說:「爸,當作給我的結婚禮物吧!」

    「你與妻子可以住在那安居樂業,到我息老歸主,物業自然過戶給你。」

    子聰還想說什麼,洪先生已經擺擺手。「不用多講。」

    洪太太看著如熱鍋上螞蟻的兒子,於心不忍。

    「是文小姐向你要聘禮嗎?」

    「是,她希望得些安全感。」

    「你的私人積蓄其實也足夠下訂金。」

    子聰紅著臉。「已經花光了。」

    洪太太暗暗吃驚,這位文小姐,真會斂財。

    子聰忽然哽咽。「媽,她得了絕症,這也許是她最後願望。」

    洪太太不相信雙耳。「什麼?」

    子敏一聽,幾乎沒笑出來。

    是子康瞪她一眼,她才勉強忍住。

    子聰如熱鍋上螞蟻般出去了。

    稍後,洪太太問:「這是真是假?」

    子康答:「一個人,不會拿自己健康來開玩笑。」

    子敏懶洋洋。「既然不久人世,叫大哥把房子轉名來何用?」

    子康說:「嗯。」

    洪太太說:「本來,錢財是身外物。」

    「不過,」子敏接上去。「我不甘心白便宜人家。」

    「可不是。」

    「聰哥怎麼這樣輕易相信別人?」

    洪太太歎口氣。「人家調教得好女兒,似都會狐媚之術。」

    子康說:「也許,成全大哥是值得的,他從來沒開口向家要過什麼。」

    洪太太見他們兄弟友愛,十分高興。

    「我有這個數目,」子康說。「子敏,呢?」

    「我的積蓄不會少過你。」

    洪太太笑了。「這樣吧,大家湊一湊,送他兩百萬,當做頭期款。」

    「那位文小姐應該放心了。」

    子敏問:「她的絕症醫得好嗎?」

    洪太太笑。「樓宇過了名,一定馬上好。」

    可是事情出了意外。

    月桂去看過新居,十分滿意。

    「可惜沒有全部付清屋價。」

    洪子聰歉意地說:「放心好了,我會把全部薪水交給,足夠繳款。」

    月桂在心中盤算一下。

    洪子聰無疑已經盡了力,再擠逼他,也許弄巧成拙,看賬面,她已有得益,立刻轉手,也進賬不少,夠她與邵國強生活一段時期了。

    她盈盈落下淚來。

    洪子聰說:「我聯絡了最好的醫生。」

    月桂已不在乎。

    這位名醫當然查不出什麼來,因為她根本沒病。

    當時,場面也許會有點尷尬,可是,她相信可以應付過去。

    之後,她會與邵國強到北美去生活一段日子,聽說,那邊的老華僑比較單純,而新移民則十分寂寞,說不定有機可乘。

    月桂馬到成功,十分興奮。

    邵國強也笑得合不攏嘴。

    「月桂,寶刀未老。」

    月桂突然變色,用手撫摸面孔,跑到鏡子面前,去細細觀察自己的容顏。

    真的,幹這一行,二十五、六歲已經嫌老,十八、九歲才叫剛剛好。

    邵國強搓著手。「不用照了,美艷如昔。」

    月桂沉默地坐下來。

    「明天就去賣掉房子,把錢交給我。」

    月桂不出聲。

    「喂,聽到沒有?」

    月桂淡漠地應:「聽到。」

    「我帶到巴黎去住麗都酒店。」邵國強不知多興奮。

    月桂仍然不作反應。

    「有什麼不妥?」

    月桂鎮定地說:「錢由我賺來,由我安排。」

    邵國強的笑容僵住。

    不妙,他想,這個女孩子大了,主意也多了,這還是她第一次不聽他唆擺。

    他不禁既驚又怒,但隨即將惱意按捺下去,這種事要慢慢來。

    她是他的囊中物,他不怕她會飛走。

    於是,他裝作滿不在乎地說:「也該學習管賬了。」

    月桂見他如此答,便笑說:「誰說不是,房子正在漲價,我想抓多一年半載才放。」

    「俗雲,夜長夢多。」

    「不怕。」

    邵國強凝視她。「是不捨得吧?」

    「是,想多賺一點。」

    「不,我指那個人。」

    「誰?」

    「洪子聰。」

    月桂矢口否認。「沒有那回事,我從頭到尾沒有一點與他共通之處。」

    可是,不知怎地,心中十分遺憾。

    她知道配不起他。

    第二天,洪子聰電話來了。

    聲音十分異樣。「月桂,我有一個消息要告訴。」

    月桂微微笑。「可是我已經好不了。」

    「月桂,醫生詳細報告出來,肺部並無癌細胞。」

    這是意料中事,月桂笑意更濃。「是嗎?莫非是搞錯了。」

    幾經艱難,洪子聰才說:「月桂,壞腫囊在的腸子。」

    什麼?

    月桂抓住電話的手一鬆,聽筒噗一聲掉下,她耳畔嗡嗡作響,頓時覺得天旋地轉。

    玩出火來了,她遭到上蒼的責罰了,一個人,怎麼可以拿健康來開玩笑。

    「月桂,月桂,聽我說,醫生說發現得早,可以醫,我即時安排入院接受治療。」

    月桂茫茫然坐著不動。

    洪子聰立刻掛上電話趕至她家。

    他蹲下來同她說:「月桂,我永遠愛。」

    文月桂尖聲哭喊起來。

    邵國強聽到這個消息,面如白紙。「什麼?真的有病?」

    文月桂飲泣。「請你陪著我度過難關。」

    她伸手去拉他衣袖,他驚恐地摔開她的手。「是真還是假,不要同我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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