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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文 / 亦舒

    她趨前一點,和平又聞到那股熟悉的香味,他張大嘴巴。

    徐南寧說:「我就是藍先生當日在那輛車子裡救出來的女子。」

    「你!」

    「是,就是我。」

    「你,」和平指著徐小姐,「你——」

    醫生說:「藍先生,你好好休息,有話日後慢慢說。」

    這時有冒失鬼彭一聲推開病房。原來是大眼趕到,氣喘瑞:「那要命的交通,真對不起,咦,和平,你看見了,哈!哈……。」

    —後記—

    藍和平要在半年後才可以與正常人一般生活。

    吃了那麼大的苦頭,他仍認為值得,翌年夏季,他迎娶了徐南寧小姐。

    徐小姐在成為藍太太之後,仍然用那只和平母親曾經用過的香水。

    和平到那個時候才問:「我失明那個月,你天天有來我的公寓吧。」

    「被你猜到了。」

    「誰給你門匙?」

    「我尾隨鐘點女工進來,說是你的朋友,請求她別告訴你。」

    「為什麼不表露身份?」

    「連累你失明,我實在不知如何開口。」

    「那段時間,你不用工作嗎?」

    「凡事總分先後,其餘的不要緊。」

    和平微笑。

    她同他心目中的天使真長得一模一樣。

    我恨你

    何碧瑤想殺死胡巧香,已經有一段日子。

    她的精神已經陷入迷亂狀態,肯定是胡巧香令她寢食不安,無心工作。

    她早上起來,睜開雙眼,便會想到,假使能夠除去胡巧香,便天下太平,她何碧瑤遂能得到她一生一切想要的東西。

    是胡巧香妨礙她,毫無疑問。

    事情,從何說起呢?

    是,三年前,何碧瑤在一個偶然的場合認識了吳兆基。

    她一看到這個人,就吃驚他與她的擇偶條件竟配合得如此天衣無縫。

    吳兆基高大、英俊、事業有一定基礎,他懂得生活情趣,富幽默感,還有,同陌生女生說話的時候,還有點靦腆,可惜的是,這樣一個男生,像其它所有理想的男生一樣,早已有了妻室。

    吳兆基的妻子,正是胡巧香。

    是呀,所以何碧瑤要除掉她。

    開頭的時候,何碧瑤嗟歎他人的幸運,自己的運滯。

    她在報章社交版上見過胡巧香的照片,不錯,胡長得十分秀麗,可是這城裡漂亮大方的女性大抵有三十萬名,大半還不是淪落在辦公廳裡捱一份朝九晚五的手工,另一小半則在小家庭累兜兜轉轉,耗盡青春。

    有幾人能像胡巧香那樣幸運。

    主要是胡巧香出身好,家裡有點錢,自小由司機接送上學,念的是國際學校,沒有功課壓力,稍後,送往英國念學士,接著到哈佛讀管理科碩士。

    畢業之後,啥也不幹,就是參加舞會,搞些慈善籌款活動,不消三年,嫁了吳兆基,一個遠房表兄,她父親公司裡的得力助手。

    胡巧香的人生簡單豐足明澄,均因不停有人替她鋪路。

    呵幸運的她不知民間疾苦。

    而與她同齡的何碧瑤,際遇可差遠了。

    家裡孩子眾多,父親是個不識時務的小職員,與上司同事相處不來,回到家鐵青著臉,變本加厲自尊自大,令子女難堪。

    碧瑤不得不拚命用功苦讀,總算考到中文大學的獎學金,念了四年免費書,一邊到處找零用,那四年,已算是她一生中最愉快的歲月。

    但是她沒能把母親自那狹小腌臢的廚房裡救出來。母親窮其一生煮飯洗衣,不得超生,最後鬱鬱寡歡地去世,這件事使碧瑤終身耿耿於壞,不能展眉。

    出來工作的一段日子,更加不值得提,四周圍都是豺狼虎豹,牛鬼蛇神,碧瑤小心翼翼,仍不免踩到陷阱裡去,摔得滿身血污,噫,可是看熱鬧的觀眾都拍著手笑呢。

    沒有一個可以申訴的人,寂寞的心在慌愁中,誤信了莫理文,一個騙子。

    到最後,她要付他三十萬,她僅有的節蓄,去把他打發掉。

    在那段黑暗的日子裡,碧瑤考慮過自殺,她跑到父母家中,哭泣,並且問:「為什麼,為什麼你們從來幫不到我?」

    可是在那個光線陰暗的小客廳中,父母沉著臉,眼睛看著別處,並沒有理會她的眼淚。

    年輕的碧瑤在那個時候,真正領會到,世上只剩她自己的雙手會得幫助自己。

    她必須回到那個鯊魚海裡去,要不葬身怒海,要不游上岸。

    正當她以為自己上了岸的時候,她遇到吳兆基。

    那次邂逅之後,是吳兆基先接觸她。

    開頭是托詞公事,三兩次約會之後,碧瑤聽到了弦外之音。

    假使吳兆基沒有妻室就好了。

    假使他們早三年認識就好了。

    碧瑤腦海中充滿著「假使……就好了。」的種種想法。

    她全副精神不知不覺已經寄托在吳兆基身上。

    是吳兆基先提出警告:「碧瑤,你知道我是永遠不可能離婚的。」

    碧瑤記得她強顏歡笑,「永不說永不。」

    「這是真的。」

    「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我必須結婚至死。」

    「呵,」碧瑤諷刺他,「生是胡巧香的人,死是胡巧香的鬼。」

    「正是。」沒想到吳兆基直認不諱。

    「一個人之所以不離婚,乃是因為他不想離婚。」

    「我同胡家千絲萬縷的關係,不是外人可以瞭解。」

    「我借慧劍給你。」

    吳兆基笑,「碧瑤,你太天真了。」

    碧瑤最好的朋友裘裘也是這樣說:「碧瑤,你也太天真了。」

    碧瑤仍然堅持:「我可以感覺到他愛我。」

    「或許他愛你一如他愛家裡的小狗小貓。」

    「不,你不明白。」

    裘裘說:「碧瑤,這是你離開吳兆基的時候了。」

    碧瑤忽然說:「裘裘,你妒忌我。」

    裘裘呆視碧瑤,知道好友已病入膏肓,無可藥救,決定疏遠她。

    碧瑤於是更加寂寞。

    孤獨的她行為越來越怪異,她竟然跑到私家偵探社去,要求協助,派人跟蹤胡巧香女士。

    每週一次的報告出來了。

    「胡巧香於上午十一時半出門去某銀行保險箱取首飾,題後偕母午膳,下午母女相偕往著名珠寶店逗留一句鐘,黃昏回府,晚上與夫吳兆基參加某爵士約會。」

    綜合了半年多的報告,何碧瑤發覺她敵人的生活輕鬆愉快,宛如神仙中人。

    有時在按摩院中逗留大半日。

    有時與友人揚帆出海。

    每三兩個星期已經按捺不住,要往歐美打圈,帶回來的是一箱一箱的名貴時裝。

    有一段談話錄音,更令何碧瑤發呆。

    錄音內容如下:

    胡巧香:「晚間在家宴客,鮮花少不了。」

    友:「胡姬花沒有香味,不會擾亂客人食慾。」

    胡:「可是不香的花,到底乏味……」

    友:「你有更好的主意?」

    胡:「我新近研究所得,鈴蘭的香氣配魚類較為適合,還有,香檳配玫瑰不妨。」

    友:「呵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是這段談話,使何碧瑤動了殺機的吧。

    這樣的人,活在世上簡直是糟蹋了她,她已經是活神仙了。

    地球上的戰爭、饑荒、天災、各種掙扎,都與她無關,她無恥地快樂地生活在象牙塔裡,且霸佔了那麼好的男人,一切得來,全然不費功夫。

    不不不,不可以。

    何碧瑤要替天行道。

    生日那天,她淡淡對吳兆基說:「你永不離婚?」

    吳兆基很為難,「碧瑤,我們不談這個。」

    她不去理他,「假使她要離開你呢?」

    吳兆基沉不住氣,「她為什麼要離開我?」

    碧瑤不語。

    「你打算怎麼樣?」他警惕了。

    「你放心,我不會拆穿我們的關係。」

    吳兆基凝視女友。

    碧瑤用不在乎的口氣,「我不會那麼笨,我愛你,我不會要挾你,也不會逼你,我只想維持我倆現有的關係。」

    吳兆基鬆一口氣,不語。

    「要是她離開了你呢。」碧瑤又問。

    這是何碧瑤的生日,他已經佔盡便宜,又耽擱了她那麼多年,吳兆基出於善心,決定逗伊人一笑,於是說:「那我們可以結婚了。」

    果然,碧瑤綻開一個笑臉,「當真?」

    吳兆基有點感動,「真的。」他說。

    沒留意到女友的精神已陷入非正常狀態。

    「那多好。」碧瑤當下那樣說。只要胡巧香不在,何碧瑤便可以嫁給吳兆基。

    他倆再也不用偷偷摸摸。

    她對生活所有理想可以實現。

    碧瑤的雙目閃出妖異的光芒,她握緊拳頭,要把胡巧香除掉,使之在世上消失。

    她從來沒有那樣恨過一個人。

    碧瑤把她一生中的委屈以及不如意統統發洩在一個她不認識的女子身上。

    不公平?

    不會,胡巧香憑什麼得到那麼多?那已然是天下最大的不公平。

    根據私家偵探的報告,胡巧香每逢星期五下午,必定到一間私人會所游泳。

    碧瑤已無心工作,她托朋友把她帶進會所,她見過胡巧香一次。

    胡女士真人比照片好看,在照片中她似略胖,真人體型卻恰恰好。

    她在池畔曬太陽,喝冷飲,何碧瑤故意走過她身邊,她抬起頭來,朝陌生女子禮貌地甜甜一笑,十分友善,使碧瑤又憎恨她多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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